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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城的雾气像块浸了墨的棉絮,把审批科的木窗糊得严严实实。高小林对着碎玻璃片刮胡子,刀片在晨光里映出他眼下的青黑,像极了陈永年盖歪的公章印子。“高科长,” 实习人员王小五缩在暖气片旁,搪瓷缸里的搪瓷掉了三分之二,“刚才物资局的人又来甩锅,说《冬季烤火煤分配表》得咱们科牵头 ——” 他突然压低声音,“他们私下都叫您‘高有关’,说您是‘有关部门活体公章’。”
高小林的刀片在下巴划出红痕,疼得直吸气:“龟儿子些,” 他对着玻璃片骂道,“煤炭归物资局管,关老子审批科屁事?” 心想,再这么甩锅,老子把审批机搬到他们办公室,让赵师傅用煤球模具给他们压报表,省得天天拿 “有关部门” 当万能垃圾桶。王小五偷瞄着高小林冒血的下巴,心想这外号怕是要跟定科长了,就像审批机上的芝麻酱印,怎么擦都留痕迹。
老马嗑着瓜子晃进来,瓜子壳精准落在高小林的中山装口袋:“高科长,昨天工会发棉鞋,张副主席说‘给有关部门留双加大码’,” 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现在局里流传您的三大宝:公章、烤串、芝麻酱,简称‘有关三宝’。” 高小林抄起鸡毛掸子作势要打,掸子毛却掉在《烤火煤分配表》上,像极了审批机漏出的齿轮油:“老马你个老油条,” 他骂道,“再乱传,老子让你把分配表上的公章全用算盘珠子盖!” 老马心想,算盘珠子盖公章?这主意倒符合审批机的尿性,反正都是瞎折腾。
审批机在墙角发出奄奄一息的咔嗒声,王小五正对着齿轮发呆:“高科长,” 他举着半根擀面杖,“齿轮轴又断了,赵师傅说用食堂的筷子凑合 ——”“用你龟儿子的筷子!” 高小林瞪他,“上次你把算盘珠子当轴承,现在齿轮缝里还卡着‘壹’字算珠!” 心想,这实习生比审批机还不靠谱,天天想着偷懒,上次居然把《职工考勤表》塞进烤红薯堆里,说 “让红薯替他上班”。
市里开会的楼道里,此起彼伏的 “高有关来了” 像茶馆里的堂倌喊茶客。高小林刚踏进门,张副局长就拍着他的肩膀笑出眼泪:“老高,” 他的中山装前襟沾着羊杂汤渍,“今天这煤炭调度会,就靠你这个‘有关部门’镇场了,听说你连煤球的五角星孔洞都能审批?” 满会议室的人哄笑起来,高小林看着张副局长油光锃亮的脑门,心想,老子要是能审批您的脑油,早给您盖个 “过度润滑” 章了。
会议开到一半,王小五突然推门进来,手里举着滴着油的齿轮:“高科长,” 他的工作服沾着芝麻酱,“审批机彻底歇菜了,赵师傅说得用羊骨头当轴 ——” 张副局长的茶杯 “当啷” 落在桌上:“老高,” 他的笑声里带着醋意,“你们审批科还兼管畜牧业?” 高小林瞪了王小五一眼,心想,龟儿子,早不坏晚不坏,偏在这时候掉链子,嘴上却笑道:“回局里就整改,保证让煤炭分配表带着羊杂汤味出炉。” 会议室里又是一阵哄笑,高小林突然觉得,自己就像审批机上的那根擀面杖,被人敲打得叮当作响,却连个正经轴都没有。
散会后,高小林站在走廊尽头,看着山城层层叠叠的屋顶,像极了审批表上摞着的公章。老马递来半块烤红薯,表皮还带着审批机的齿轮印:“高科长,” 他望着远处的煤场,“听说物资局打算把‘煤炭审批经验’推广全市,就用咱科的审批机当模板。” 高小林咬着烤红薯,焦皮硌得牙疼:“推广个屁,” 他心想,“他们怕是没见过审批机卡着羊骨头轴冒黑烟的样子。”
暮色漫进科室,高小林突然想起巷口的羊杂汤,辣油在铁锅里咕嘟冒泡,羊杂碎在汤里跳着踢踏舞。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粮票,刚起身就看见老马对着《职工食堂外带申请》发愁:“高科长,您要喝羊杂汤?得先填《汤料成分阶级审查表》,赵师傅说辣油属于‘尖锐风味’,得附《麻辣度与革命热情关联表》。” 高小林看着表格上的 17 个公章栏,突然笑了 —— 连喝碗汤都要盖满公章,这 “有关部门” 的帽子,倒成了最好的审批枷锁。
“龟儿子赵师傅,” 高小林抄起公章就要盖,却发现最新规定 “外带汤类需审批至科级”,自己的科长章不够用,“行,老子就是有关部门,” 他大笔一挥,在备注栏画了个歪扭的五角星,权当公章,“现在批准自己喝羊杂汤!” 老马看着备注栏的涂鸦,笑得直拍大腿:“高科长,您这章比陈股长的还野,回头赵师傅得用这图案做馒头模子。” 王小五凑过来,指着五角星的尖角:“科长,这角比煤球模具还尖,属‘过度尖锐倾向’——”“去你龟儿子的倾向!” 高小林踹了他屁股一脚,“再废话,让你去羊杂汤里数辣椒籽!”
巷口的路灯在雾里像枚模糊的公章,高小林捧着羊杂汤碗,辣油顺着下巴滴在中山装上,烫出焦斑。他突然明白,当所有人都把 “有关部门” 当成万能钥匙,这把钥匙就成了最沉重的枷锁。审批科的齿轮还在身后咔嗒作响,而他手中的汤碗,比任何公章都温暖。“管他的,” 他对着雾气腾腾的碗呼气,“先喝了这碗汤,明天再当那劳什子‘有关部门’。”
寒风卷起地上的煤屑,在路灯下跳成微型的审批机齿轮。高小林突然觉得,自己就像这煤屑,在荒诞的齿轮里打转,却始终揣着碗里的那点热乎气。或许,这就是机关大院的生存法则 —— 在公章的红与羊杂汤的辣之间,找到属于自己的荒诞平衡。而明天,当审批机再次吐出带煤屑的文件,他依旧会摸着胸前的 “有关部门” 外号,笑着盖上那枚永远歪扭的公章,就像此刻,笑着喝完这碗滚烫的羊杂汤,让辣意顺着喉咙下去,暖了胃,也暖了被荒诞冻僵的心。
审批科的煤油灯在雾中忽明忽暗,王小五正对着齿轮轴打盹,赵师傅的擀面杖在墙角投下巨大的影子,像极了一枚躺着的公章。高小林知道,无论多荒诞,日子总要继续,就像这碗羊杂汤,辣得流泪却让人欲罢不能。他抹了把嘴,把粮票揣回口袋,转身走进雾气里,身后传来审批机重新启动的咔嗒声,混着远处茶馆的评书评弹,在山城的夜里,谱成一曲荒诞的机关狂想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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