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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第1页)

维多亚五

他们的婚姻一片平静,偶尔参杂着零星火药味,已胜过全国百分之七十的夫妻。 “敬衫,你帮帮我。帮我问问你老婆,认不认识加西亚。”电话里赵婧的声音听着略显着急。 “加西亚是谁?” “美国一位纪录片导演。我们看了他的自传之后想要翻译成中文版在国内发行,但是联系不上他。”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他和宋幸结婚的人越来越多,也许是崔敬衫自己传播出去的。 他竟没有纠正赵婧嘴里的对宋幸的称呼,崔敬衫很愉快地答应。 “行,我去问问。” 崔敬衫从房间出来,宋幸果然又在看她的纪录片,手里还捧着一个大碗,碗里是红彤彤的樱桃。 “你要看?” 崔敬衫摇摇头。 “你认识加西亚吗?” “Garcia?Addams?” 崔敬衫凭记忆点点头:“是个纪录片导演。” “认识,怎么了?” “是这样的,我朋友需要他的授权,想要把他的书翻译成中文在内地发售。” 宋幸起身来,将电脑打开。 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什么。 “我认识啊,我在法国当交换生的时候,我导师的朋友就是 Garcia,我还找他要了亲笔签名光碟。” 邮件发送完成,就等着回复。 然而崔敬衫只盯着她碗里鲜嫩的樱桃。 “你喜欢吃樱桃吗?” “你想吃?想吃自己拿。” 宋幸将碗推了过去。 “如果你喜欢吃樱桃,那我明天下班带一些,当做你帮我的报酬。” “不需要。”宋幸又盘腿坐在毯子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荧幕,抽空才回答他一句,“我这人喜欢钱。” 崔敬衫似是领悟,打开手机操作一番。 “叮咚!” 宋幸正看到关键点,又看了一眼手机上的短信,大叫了一声:“崔敬衫你有病啊!” 她随口说说,也没想到崔敬衫能转给她三千块。 “去买多些樱桃吃。”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别转给我,我不收。” 又钻回房间。 宋幸瞄了一眼手表,即将下班。 她将东西收拾进包里,打算到点就走。 来电显示闪动着一座“山”的图标。 是崔敬衫,她没备注他???的全名。 “喂。” “现在有空吗?上次你帮了我朋友的忙,她想请你吃顿饭。” 想了想又补充道:“Garcia?Addams 也在。” 这是一个商业饭局,不是纯粹的请客,她可不想下班了还说那些客套话。 宋幸一口回绝:“谢谢。但是今天没时间。” “我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如果不请到你,赵婧不会放过我。” “好吧。”宋幸低头看了一眼手表,“那我收拾一下东西。” 无意间瞥了一眼窗外。男人站在车旁,穿着一件墨蓝色的衬衣,耳朵边还放着电话,有些眼熟,宋幸记得今天崔敬衫也穿的这件。 “你不要告诉我你在我公司楼下!” 男人向上望了一眼,宋幸就站在窗边,满脸惊慌的表情,在他眼里有几分可爱。 “是,所以你今晚有空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太糟糕,宋幸的脑子也雾蒙蒙的,她依旧向下望,崔敬衫明明和樊盛一点都不像,却和记忆中的樊盛重叠在一起,只不过脸换成了他自己。 这对他不公平,他明明比樊盛优秀的多。 宋幸摸了把昏花的眼睛,快速背起包下楼。 “你等多久了?” “从五点二十四分开始。我算了算路况,今天下雨会堵车,提早一些过来你应该也下班了。” 他面无表情地说着。 宋幸暗暗安慰着自己,多亏是这种冷漠的表情,才让她时时刻刻警醒,不会对他抱有什么虚幻的期待。 他也永远不会是樊盛。 崔敬衫从善如流接过她的包,推开房间门。 Garcia 原先还和边上的人低声交谈,见她来,褶皱的眼睛很快眯了起来,露出和善的笑容。 “bonjour!Cynthia!” 宋幸和他握了握手,两人简单用法语交谈了几句。 不知道聊到什么,Garcia 的眼神扫过崔敬衫,那时他正在给宋幸烫碗筷。 宋幸点了点头。 Garcia 笑得更开心了。 赵婧听不懂法语,低声问身边 Garcia 的翻译。 “他们在说什么?” “他问宋幸那位是不是她男朋友,宋幸说是丈夫,她已经结婚了。” 难怪能笑得那么开心,赵婧却觉得心里有些酸涩。 她不耐烦地看了一眼窗外,已经下雨了,雨水打在窗沿上,像是密集的鼓点,听得惹人烦。 等宋幸落座,崔敬衫已经替她烫好了碗筷。 “你们刚刚在聊什么,为什么 Garcia 先生看了我一眼?” “他以为你和我们是同行,想把你也拉来拍纪录片。” 欺负他不懂法语,宋幸就乱说一通。 崔敬衫听出来她在唬人,也自得其乐,不拆穿她。 他只是不懂法语,又不是不懂肢体语言。 他们在一起磨合很久了,崔敬衫不会再像第一次回娘家那样弄不清她的喜好,他默默布菜,夹的都是她爱吃的。 宴席散后,Garcia 把她叫住,和宋幸说:“听说你大学毕业后有来法国读书的想法,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没来。如果你现在还有这个打算,我有不错的好去处,到时候联系我。” 宋幸笑着点点头。 不知道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两人拥抱过后,宋幸惆怅地目送 Garcia 离开。 崔敬衫拍了拍她的肩头,打断她的思绪。 “走了,回家。” 今天宋幸难得高兴,看崔敬衫都顺眼了许多。 “我记得今晚他们喝酒,你没跟着喝吧?” 崔敬衫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宋幸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 一不小心点开一条语音:“真的啊?那你想好要出国吗?” 宋幸慌张地按着静音键,又沉默地打字。 “难得的机会,而且他说他可以给我写介绍信,不成问题。” “但是樊盛的事血淋淋摆在面前,我不太想出国了。” 崔敬衫紧握方向盘,目视着前方一眼望不到头的车流,猩红的车灯惹人心慌。 他向来不是路怒症,还是第一次为了堵车生闷气。他转头看了一眼后座的宋幸, 难得几天她这么高兴,以为她是见到了久不见的恩师,觉得感慨,原来还有这层打算。 所以他们走在最后,Garcia 用他听不懂的话,聊的是出国的事。 难得张芝芝和宋幸都出差,何泽打了电话过来。 “敬衫,我们在这聚会,你要不要来?” 崔敬衫刚下班,顺手脱下上衣,扔进洗衣机里。 他按住语音键。 “我刚下班,没精力。” “明天周末,再过几天你老婆就回来了,还不珍惜现在的单身时光?” 崔敬衫打开日历 app,数了数,还有一周。 不过连续加了好几天的班,也是时候好好休息。 他换了一身衣服,驱车赶向何泽的郊区别墅。 “你来了。” 何泽嘴里叼着烟,大喇喇地码牌,看样子没空招待他。 赵婧在女生堆里聊天,看见他来,伸手和他挥了挥。 崔敬衫点头致意。 他补上何泽身边的空位,往桌上摸牌垒着。 说起来他的麻将还是何泽教的,也许是教的时候留一手,崔敬衫从来没有赢过何泽,但是赢过别人还是绰绰有余。 “最近宋幸有没有和张芝芝说起留学的事?” “没呀,她们闺蜜说体己话从来没让我听见过。” “胡了。” 何泽点开收款码,把手机扔在桌上,吆喝着。 “愿赌服输,扫钱扫钱。” 玩过几局就没了兴致,崔敬衫下了局,躲去阳台。 “敬衫,你和宋幸什么时候结婚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赵婧端着一杯酒,走到他身边去。 “我是听陈姨说的,我才知道。我就去了成州读了几年书,回来怎么觉得和你们都有代沟了?” “我和宋幸对外隐婚。但是双方爸妈不知道。” “你们…怎么认识的?”赵婧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世交,觉得还过得去就结婚了。” 崔敬衫敷衍地应答着,几乎是她问一句他答一句。不过赵婧心里很快松了一口气。 “我就说嘛,你之前不是天天吵着嚷着不结婚,要独身主义,怎么这么快就妥协了。” 崔敬衫沉默着没说话,摸了摸袖扣。 “没事,也快离了吧。” 宋幸提着拉杆箱进门,闻到的是一屋子的酒气。 她随手摁亮客厅的灯。 崔敬衫从沙发上醒来,发觉灯光刺眼,用胳膊遮着眼睛,含含糊糊带着怒气:“把灯关了!” “你还冲我发火是吧?”宋幸气不打一出来,是谁刚刚出差回家就差点被酒气熏得晕过去,还要被人无缘无故凶一顿。 她走过去,重重地打着他的背:“你给我起来,臭死了!” 想把他拽起来去洗澡。 无奈他实在太高太重,根本拖不动,索性放弃。 宋幸知道今天崔敬衫是和何泽在一起。何泽爱玩爱胡闹,但崔敬衫不是。他向来滴酒不沾,更不会喝成这副德行。 宋幸叉着腰反复在屋内踱步,听着电话里缓慢的嘟声,在心里暗示自己冷静。 但在听到何泽声音的时候,还是克制不住地诘问道:“何泽,你今晚给崔敬衫喝了多少酒?” 电话那头何泽漫不经心地说:“你知道敬衫这人的德行,除非他自己喝,否则没人能灌的了他。” “那他今天…”宋幸回头瞟了崔敬衫一眼,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她凑了过去,想听清他说什么。 崔敬衫哽咽着,好像在说:“要我做的多好,还要我做的多好?” 也许是工作上受了气,毕竟她也就几天不在家。 可是往常,就算研究进展缓慢,崔敬衫每天留在研究所睡觉,也没见他有半句怨言,难道真的是憋惨了借着酒劲发出来了? 宋幸又摇摇头,否决这个猜测。 怎么可能,崔敬衫的工作理念就是:史学虐我千百遍,我待史学如初恋。 又或者,失恋了? 胡乱猜测也没用,眼下安顿好这个庞然大物才是重点。 “你起来,进房间睡。你这样躺着不行。” 好像听懂了她的话,宋幸再去扶他就顺利了许多。 崔敬衫的脚虚虚地踩在地上。跟着她一前一后进了卧室。 又担心他喝多出事。 宋幸很快收拾了行李,把被褥都抱到他房间,在房内的沙发上将就一晚。

维多亚六

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照进来,崔敬衫头疼欲裂,他一手托着脑袋,小心翼翼起身。 沙发上窝着宋幸,好像一只刚长出绒毛的鸟,小小的陷在沙发上。 她累极了,睡得很熟。以至于被人抱起都没发觉。 宋幸在他怀里转了个身,崔敬衫掂了掂,想让她睡得舒服点。 宋幸眨了眨眼睛,在空气中嗅了嗅。 好香的味道。 起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崔敬衫床上。 她循着味道,一路跟到厨房。 崔敬衫穿着家居服,一半的袖子被卷起来,锅铲在他手中挥舞着。 听见声响,他转过头,依旧是恹恹的。 “起来了?” “嗯。” 他将煎蛋装盘,摆上餐桌。 宋幸已经摆好碗筷,两人坐下,享用着早餐???。 这是结婚两年第一次,两人同桌吃早饭。 “昨晚…” 崔敬衫率先提起。 “还提昨晚?你到底喝了多少,我怎么叫你都不起来。我刚出差回来,累得要死,还要看着你这个酒鬼,怕你半夜抱着马桶吐!” “我昨晚要累死了好吧。” “对不起。”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宋幸自讨无趣,小声地咕哝着:“也对,我和你一酒鬼计较什么。” “以后喝多了自己去翻药箱,我在电视柜下面放了个药箱,里面有解酒药。” “好。” 张芝芝的同事生了女儿,于是和宋幸一合计,一下班两人就直奔商场,打算速战速决买些母婴用品,顺便拿下张芝芝馋了三个月的包。 “你看这个好玩。” 宋幸按下按钮,摇篮就唱起歌来,硕大的母婴店,回荡着诡异的摇篮曲。 张芝芝环顾四周,迅速捂起自己的脸,边笑边让宋幸赶紧关了。 “好丢人。” 两人嘻嘻哈哈一阵,一路笑到柜台,张芝芝结完账,竖着耳朵听了会儿。 “珂珂,好像有人在叫你。” “是吗?” 仔细一听还真是有,宋幸回头。 简陆被老公扶着,和她挥了挥手。她大着肚子,看样子已经快临产了。 “好巧。” 简陆是她的大学同学,以前也是辩论队的,两人很久不联系。 但是听说简陆是同学里最早结婚的,宋幸那时在实习,忙的脚打后脑勺。就在微信上给了份子钱,没有参加婚礼。 “好久不见。”简陆伸手摸了摸宋幸的肚子,看起来不像是怀了。 “没有怀,只是陪朋友来买而已。”宋幸笑着躲开。 两人简短地聊了几句。 “宋幸,你现在还有和樊盛联系吗?” 许久没听到别人提起这个名字,宋幸还愣了愣,摇摇头。 “没有。” 说实话,的确没有,而且也不再打听他的近况了。她已有她的人生,想必他也是。 “他刚去英国家里就破产了。听说他现在一边上课一边兼职,下课之后去中餐馆打工。日子过得很辛苦。我以为他是我们那届前途最好的了。没想到…” 简陆感慨着。 “也许是人各有命吧。”宋幸说。 告别简陆,宋幸找到张芝芝。 张芝芝笑盈盈地朝宋幸挥了挥手上的卡:“刷的何泽的。” 她终于买了惦记很久的包。 宋幸苍白地笑着。 碰到老同学应该是高兴的,不知道为什么,宋幸的脸色并不好。 “怎么了你?”张芝芝抚上她的胳膊。 宋幸摇摇头。 回到家,宋幸将购物袋都扔在一边,迫不及待开了电脑,检索樊盛的名字。 只有他研一的照片。 樊盛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西装,看不出任何品牌,混杂在各色的人种里,对着镜头疲惫地笑着。 这不该是她记忆中的樊盛。 记忆中的樊盛是青年才俊。和其他学生不一样,辩论队其他同学的西装都是上淘宝随便买来的,只在重要场合才拿来穿,其他时间都烫好挂在柜子里。樊盛的西装是定制的,没有 logo 但每件都价值不菲。比赛结束就脱下来扔在椅子靠背上,还能借给舍友穿去约会,毫不心疼。 樊盛只有这点不好,公子哥的通病,在男女生眼里还是加分项。 宋幸实在想不出,他戴着厚重手套刷盘子的画面。 她觉得就算是破产,樊盛也总有办法扭转乾坤。就像是每次参加辩论赛,他口若悬河妙语连珠,轻易就将死局化为春生。 “还有几个不错的朋友去看了他在国内的爸妈,老两口把房子都卖了,住在会漏水的老破小里。” 简陆是这么说的。 宋幸揩了揩眼角溢出的眼泪,转身去厨房找水喝。 崔敬衫就是这时从卧室出来,他本想问她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又见她红着一双眼睛,电脑光照亮她莹莹的眼睛,和通红的鼻头。宋幸起身,再一回神已不见踪影,厨房传来杯碗碰撞的声响。 她哭了? 崔敬衫知道偷窥并不是什么好习惯,但就是忍不住这样做了。 他走了过去,瞥了一眼她的电脑,搜索界面上写着樊盛的名字。 照片里唯一的中国人夹杂在一堆金发碧眼里,想必这就是曾经让她心灰意冷,转而勉强自己结婚的前男友。 她和宋直形容过自己男朋友有多优秀云云,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崔敬衫嘲讽地哼了一声。 宋幸出差去了法国。 和往常不一样,这个差出的格外的长。崔敬衫算了算,足有两个月。 地毯依旧铺在地上,零食车停在一旁,上面的零食也没有少。 只是每次回家,推开门,客厅空荡荡的,他还有些不习惯。 崔敬衫拍了一张客厅的图。 “借一下你的投影设备。” 对面很快回了个“ok”。 或许她也在忙。 崔敬衫从手机里找出一部地理纪录片。 席地而坐。 就算有详细的解说,有些地方他还是不懂,崔敬衫记在手机备忘录,想着等她回来问问。 不过问题太多,宋幸应该会不耐烦。 从法国回来以后,宋幸比平常清闲得多,几乎每天都在家。 “你今天不用上班?” “准确来说,是我辞职了。” 宋幸气定神闲地咬着吐司,心情很好地和他挥挥手:“拜拜,路上小心。” 很有落井下石的意思。 崔敬衫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辞职,直到有天在门口玄关摸到一本法语书。 宋幸匆匆赶到,从他手里把书夺走。 “你为什么突然学法语?” “之前的法语只能应付日常交流,现在肯定不行了。” “什么不行?”崔敬衫硬是要刨根问底。 宋幸没答他,带着书就想走。 崔敬衫手长脚长,很快拦住了她的去路,宋幸被禁锢在他身前,身后是门,左边是玄关。 “你说清楚,宋幸。为什么要学法语?” 宋幸心虚地应着:“关你什么事?” 她找准时机就要咬他的胳膊,崔敬衫早就预判到了,他缩了胳膊,仍旧不让她走。 宋幸暗恼,可惜了好时机。 “你是不是要去法国?” 这个问题憋了两个月,崔敬衫咬着牙,最后还是问出来。 他说完,就感知到怀里的身躯一寸寸僵住。 好,果然是让他说对了。 宋幸一时没说话。 “就算是你名义上的丈夫,我也该有知情权。你有没有想过你一走了之之后,我跟你爸你妈怎么交代?” “那就实话实说,说我们婚前就签了合同。我们也没夫妻之实。” 宋幸牙尖嘴利地回怼着。 环着她的胳膊上,一根根青筋立了起来,好似藤蔓攀岩,一寸一寸向上生长,又很快平息。 崔敬衫松开她,痛苦地吐息着。 “既然你决定要走,那这两天把离婚手续办了,财产按照协议分配。” 宋幸愣了愣,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喉咙却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说不出:“其实我没想离婚。” 没想过离婚,只有一年而已。她从头到尾都没想过离婚。 脑海里忽然冒出樊盛的身影。 像是雷劈一般,宋幸想起她和樊盛分手的场景。 那时她从六楼向下望,看他是怎么在电话里苦苦哀求,又是怎么站了一个小时,又是怎么心如死灰地离开。 个中滋味,只有交换身份才能体会。 她从被抛弃者,也成为抛弃别人的人。 崔敬衫像躲着宋幸似的,一天没见他的人影。 估计当晚又是在所里睡的。 宋幸在客厅上等了一晚,打算两人好好谈谈。 给他发的消息,一条也没回。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聊聊吧。” “十一点了,你今晚还回来吗?” “我可以解释,给我一个机会。” 后半夜,宋幸在沙发上睡着,手机从手上滑落,屏幕亮了起来,页面上显示着一条信息: “今晚不回来了。” 翌日一早,宋幸被电话吵醒。 她摸了摸身下,没摸到,才发现手机掉在地上。 崔敬衫打来电话。 宋幸欣喜地接起,被当头泼了一盆凉水。 “你起了吗?” “起了。” “起了就好,带上你的证件下来,我预约了离婚,在楼下等你。” “好。”一夜过去,她早就想开了,宋幸淡淡地回应,起身去找证件。

拿完离婚证,宋幸回家收拾了常用的东西,就回水岸住了。 两人很久没有见面。 崔敬衫在开组会,收到宋幸的消息。 “我这周五过去搬东西。” “ok。” 宋幸挑了个崔敬衫不在的时间来搬家。 家里的摆设几乎都是她买的,不过同样的一套水岸都有,她通通打包扔进楼下垃圾站。 等到东西都搬完了,搬家工人气喘吁吁问:“姑娘,还有要搬的吗?” 宋幸环顾一圈,家具几乎要被她搬空。又回到她刚搬进来时清冷寂静的模样,和它的主人一样。 宋幸说不用。 给他留了个投影仪,好像他挺喜欢这个的。 时间漫长,长到崔敬衫都快忘了他曾结过婚,曾和别的女人同住屋檐,如果不是碰巧,他不会记得宋幸。 “师兄,上次开组会,老板说???什么来着?” “我记到备忘录里了。” 师弟在一旁毕恭毕敬地等着。 崔敬衫往下划了划,没找到会议记录,先映入眼帘的是上次看纪录片的思想漫游,他没多加思索,右滑删去了这篇。 将近有一个月崔敬衫都在和何泽厮混。 “恭喜你啊,恢复单身。”何泽垮着他的肩:“哥哥带你花天酒地去。” 不过崔敬衫洁身自好,只有酒地,没想花天。 他安静地坐在卡座上,酒液在杯中晃了晃,一口也没喝。 往下拉,松开手,色环转动着,将宋幸的朋友圈推送至他眼前。 她和她法国的朋友站在一起,身后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山。 他点进她的主页,按下红色的“删除键。” 眼不见心不烦。 崔敬衫仰头将杯子里的酒一扫而光,又伸手去拿盘子里的。 何泽和郑多在玩猜拳,郑多又输了,要罚一杯酒。 “何泽你厉害!” 何泽骄傲地翘着嘴角:“我可是常胜将军,整个海市找不到第二个。” 郑多没有接话,因为他发现盘子里的酒都空了,不知道是谁喝的。 又转头一看崔敬衫,这祸首喝完酒倒头就睡,听话的很。 “敬衫最近这是怎么了?他平常不是不喝酒吗?” 然而何泽早就见怪不怪:“见过失恋吗?就是这状态。” 由于是协议离婚,两人的离婚手续办的尤其顺利。 在签证寄到前,宋幸一直住在她水岸的家。 这时候才佩服自己的高瞻远瞩,当初林月给自己买房是多么正确的决定。 此刻宋幸人在国外,而父母早就收到他们离婚的消息。 “宋幸!”林月高分贝的嗓音从大洋彼岸传过来,“你翅膀长硬了是吧?离婚出国这么大的事说都不说,我这个月就叫你哥去法国,狠狠收拾你一顿。” 宋幸漫不经心地用牙签扎着水果吃,苹果咬得咔嚓咔嚓响。 “我又不怕宋直。” “你给我滚回来!” 宋幸抽过纸巾擦了擦手,按下挂断键。

维多亚七

友人曾经问过宋幸,是巴黎好还是她的家乡好。 宋幸毫不犹豫选了巴黎。 巴黎的晴天很长,阳光充沛。草地上总有人躺着睡觉,意即:光合作用。 每逢到夏秋交接的季节,海市动不动就下雨,雨像针脚一样落在身上,刺骨般寒冷。潮气直钻皮肤。 又冷又潮。 从地铁站出来,宋幸才发现下雨了。 她回头跑向借伞处,才发现箱子是空的。 趁着雨势小,宋幸一咬牙,打算一路淋着雨回家。 宋幸不由得停住脚。 雨夜里,那男人撑着一把伞,脖颈上系着一条宽大的条纹围巾,和昏黑的天色融合在一块。 男人一边讲电话,一边拢了拢大衣领子,他的步子迈的很快,一下就消失在眼前。 也就是这个时候,宋幸才发现雨下大了,她没有带伞,像是狼狈的老鼠四处逃窜,好不容易逃到屋檐下,给许愿打个电话。 “许愿,我没带伞。” “你等着,你在哪呢?要是我的宝贝宋幸淋坏了,那我可就是公司的千古罪人了。” 宋幸把电话拿远,冲她翻了个白眼,惯会说好听的。 不知等了多久,一辆深黑色路虎横在她眼前。 宋幸顿时觉得整个街道再也找不到比它更帅的车,虽然下雨天大家也不是很乐意开车出来,街道空空荡荡,连人影都没有。 敢冒着大雨来接她,这个朋友没白交。 许愿按了两声喇叭。 “快上来。” 宋幸呵着冷气上车,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许愿开了暖气,又开了电台。 活泼俏皮的蓝调乐在车内震颤。 许愿一脚踩下油门,带她在雨夜里奔腾。 车子转了个弯,和那男人擦身而过。 是刚刚她在地铁站遇见的人,宋幸看清他的脸。 是他,两年没见,他的脸越发冷峻,和这雨夜一样寒凉。 一点也没变。 “在法国两年,不会已经忘了筷子怎么用了吧?” “才不会!”宋幸一个饿虎扑食,扒开筷子吃了起来。 在法国,他们这群留学生都是自己做饭的。 不过宋幸试了试,自己实在不是做饭那块料,就把心血来潮买的锅碗瓢盆都卖了,每天乐呵呵地去超市买速食,或者点外卖。 也有朋友看她可怜,准许她去蹭饭。 在法国两年,像是吃百家饭过来的。 读完研,宋幸有些迷茫。 不知是否是留在国内还是继续深耕。 诚如 Garcia 说的,国内纪录片发展形势并不好,可拍摄的素材很少。她的远大志向未必能够实现。 可是宋幸很想家,她是彻头彻尾的中国人,为人处世都极富中国人的思维方式。两年下来还是融入不了当地生活。 就在迷茫时刻,大学同学许愿朝她抛去了橄榄枝。 许愿和宋幸是大学里唯二的继续从事本专业的人。 原先樊盛也是,家里破产之后他就转去念了商科。 在法国的时候他们曾见过一面,不过这也是后话。 许愿诚挚邀请宋幸来她的公司入职,担任制片人。 宋幸受宠若惊。 在真正入职之前,先让她入职成州的分公司,熟悉运作模式,算是下放基层。 “毕竟像你这样年纪轻轻就有过好几次统筹经验的人,我打着灯笼在海市也难找。” 两人又恢复了在大学里厮混的模式。 “对了,我明天带你蹭课去。” “什么课?”宋幸好奇地问。 “历史课,教这门课的老师还很帅。说不定可以把他挖来当学术顾问。” 许愿得意洋洋眉飞色舞地说着。她向来喜欢把话说满,宋幸只当她夸张,并不理会。 宋幸昨夜睡在许愿家,今早起来,许愿去上班,顺带捎了她一程。 两人刚到公司,就听说投资方派来的人也来了,正在会议室等着。 郑章文使尽三寸不烂之舌,向樊盛介绍他们的拍摄计划。 然而他静静听完,并没有提什么意见,竟然问他:“听说你们这部纪录片的制片人是宋幸?” 郑章文也没想到樊盛会这么问,他愣住了,随后解释道:“宋幸只是其中一位制片人。这个策划案是我们商定之后,我负责写的。” 樊盛就像刻意忽略其他似的,就只记得“宋幸”这个名字。 他友好客气地笑着,问:“这位宋幸,我和她曾经认识,能否让她和我商谈?我和熟悉的人待在一起会比较自然放松。” 郑章文脸上笑容快比哭的还难看,他说“我试试”,就站起身来,径直走出去。 和宋幸表达完投资商只想见她的想法。 宋幸也觉得奇怪。她在国内并不认识什么做科技的人。 许愿说:“说不定他也是从法国回来的。” 郑章文耸耸肩:“我不知道,反正你去见见就是了。策划案你也看过了,应该熟悉。” 宋幸将门打开,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几乎要屏息。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只需走几步路。两人却像隔了一个冰河世纪那样长。 樊盛抬起头,如春风般和煦笑着,和她打招呼:“宋幸,好久不见。” 宋幸自知失态,她抹了抹微红的眼眶,翻开桌上的策划案,想要将理智拉回来,嘴里快速地介绍着:“樊总您好。这是我们的策划案。我们的定位是历史类纪录片。拍摄共分为三期。每期预期一个月内拍摄完毕。” “宋幸。”樊盛出声打断她的话。“那位郑制片已经向我介绍过,我也了解的很清楚了。” “我只是找借口想见见你。” 不料宋幸却像炸了毛的猫一样跳起来。 “樊盛,你捉弄我的同事和我,影响了我的工作。” 宋幸极度崩溃,在打开这扇门之前,她在脑海里组织语言,复盘着策划书上的内容。就在看到他的这一刻,土崩瓦解。 结果他竟说,只是想见她的借口?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了。 “对不起。”樊盛手忙脚乱地安慰她。 “不必了。”宋幸拉开拉链,将策划案塞进包里,一副谈崩的架势。 “既然樊总没有想谈的意思,那我们就改天再谈吧,抱歉,我有些失态。” 她走向门口,手还在门把上停留着,回头朝樊盛说:“如果有不明白的可以问章文,他全程负责这个企划案,比我更了解。” “但是你更了解我,不是吗?” 宋幸挑了挑眉:“比如?” 比如?他还真的顺着宋幸的话头想下去,发现能说的实在太多了。 “我现在在工作。”宋幸无奈地说。 樊盛举手投降,他比谁都了解宋幸,她认认真真工作时并不喜欢别人打断。今天他算是踩到了雷点。 “策划案我会看。我向来公私分明,只是希望你给我个机会,让我解释当年的事。” “再说吧。”宋幸夺门而出。 樊盛花了点时间,仔仔细细看了宋幸给的策划案,又提了几点要求,发到她的邮箱。 有句话没说错,他公私分明,不会将个人情感带到工作里。 时值深夜两点,宋幸抱着膝盖,坐在毯子上看纪录片。 灯光昏???暗,火红的日球渐渐飞近。宋幸好不容易沉浸在宇宙汪洋中,又被手机“叮”的一声打断。 樊盛发来一份邮件。 午休时间,公司几个人照常八卦,不知是谁提到樊盛。 许愿说,没人知道樊盛是怎么还的那么大笔债,没了累赘,他进步得突飞猛进,一进志和就坐上现在的职位。 他们的招商消息一经放出,志和很快就找上了门。 老郑是老油条,做这行比宋幸和许愿的年限加起来都久,也提醒了一句: “这个志和的总经理可不简单,他刚入职的时候志和几乎濒临破产。而他竟然敢更换跑道,那时候 3d 技术刚兴起,但小公司根本不敢尝试,他力排众议破釜沉舟将准备发给员工的三千万工资都投进去。如果他赌输了,这三千万就是他背了。” “哇。”在场的人无不佩服。 不过老郑挠了挠头,说:“也不知道他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会去志和,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去更好的公司。” 宋幸抿了一口咖啡,悠悠接道:“他这人就这样,喜欢有挑战性的东西。” 再一回神,火球早就不知道滚到哪里去,画面切到一座雪山,解说员穿着厚厚的雪服,尖利的鼻子上挂着雪霜,她发呆太久,早就不知道他前头说的什么。 宋幸索性关了投屏。 崔敬衫在键盘上忙不迭地敲着字,耳朵上连着蓝牙耳机,助理在电话里问: “崔老师,出版社那边问你有没有兴趣办签售会。以你的面容形象,书籍销量会更好。” 没忍心告诉他,他的书卖得很惨淡的事实。 崔敬衫甚至想都没想,一口否决:“我只是个写书的,不想掺合那么多。” 助理舒匀朝身边的赵婧耸了耸肩,示意道:“你看吧,我就说他不会同意。” 赵婧也比了个口型:“你老师就是这么倔。” “哦,今天银川制片公司的许小姐联系我,问你是否有意愿担任他们新纪录片的学术顾问。如果有的话,他们稍后就会发来企划案供你参考。” 舒匀公事公办地汇报完,又弱弱地说了句:“我记得老师你挺喜欢看纪录片的。”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误打误撞地说中了,舒匀忐忑地等着他给个答复。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崔敬衫松了口;“这几日考虑一下。” “还有事吗?” 舒匀连忙说:“没事了崔老师,你忙着吧。” “嗯。”崔敬衫挂了电话。

维多亚八

崔敬衫合上电脑,给舒匀发去消息。 给银川回话,我最近正好有空期,可以接。 对面很快发来一个“ok”的手势。 崔敬衫推开卧室门,客厅里还铺着柔软的毯子,他脱了鞋,坐在上头。 宋幸搬家的时候刻意留下这个投影仪,赶稿累的时候,崔敬衫就会找一部电影看。 他不是喜欢出入电影院的人,就在家里看完了所有的院线片。 那次带宋幸回崔家老宅。 宋幸爬树替小孩拿下风筝,却不被那些小孩领情。 待她走后,崔敬衫有板有眼地问。 “你们知道那是谁吗?” 小孩们摇摇头,又惧怕这位威名在外的舅舅。 “这是舅妈。” “舅妈?” 崔敬衫不喜欢小孩,但也是第一次极富耐心地教着:“怎么舅妈帮你们把风筝拿下来,也不说声谢谢?” “下次见到她,要记得补上。” “知道了。”孩子们都乖乖低下头。 第二年再回崔家,爷爷不给他好脸色看。苦于大家都在,一肚子的怨言无处发作。 崔敬衫不给他找不痛快的机会。饭后一个人走到院子里。 小孩子依旧在院子里玩,一年过去窜了个子。追着他问:“舅妈呢?” 崔敬衫觉得烦,随口搪塞着:“舅妈太忙了,来不了。” 张芝芝拖着行李箱,刚到家,就在门口给何泽发了消息:“猜猜我在哪?” 何泽没回。 屋里,他给那女孩端来一杯牛奶。 女孩在沙发上乖巧坐着,回头对何泽笑道:“谢谢你。” “快擦擦头发,淋了雨要感冒的。” 又递给她一条干毛巾。女孩用干毛巾擦着湿透的头发,一只手撑在沙发上,好奇地打量着房内的陈设。 “你一个男生,怎么也摆那么多装饰品?” “这不有生活格调吗?” 说的有道理,女孩点点头。 张芝芝等了好一会儿,也不想破坏这份惊喜,她将钥匙收进口袋,叩了叩门。心里期待着何泽见到她会是什么样子。 敲了很久也没见人应。 屋内的光漏到脚下,张芝芝疑惑地盯着。 不该啊,刚刚她从下向上望的时候,客厅还亮着灯的。 听见钥匙转动声,何泽和那女孩都愣了。 四目相对,张芝芝的大脑瞬间空白。 一声脆响唤她回神,巴掌已经到了何泽的脸上。 芝芝仓皇地收回手,何泽捂着被打红的脸,下意识地回头,朝那个女生说。 “你先走,我有点事要处理。” “真够倒霉的,碰到这种事。”女生心里暗暗吐槽着,很快在沙发上找到自己的包,几乎是一路跑了出去,生怕身后那凶神恶煞的女人追上来。 打完那一巴掌,张芝芝不知道后续该如何发展。 何泽沉默地站着,连解释都多余。 她痛心地连连摇头,泪水夺眶而出。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何泽?” 何泽没说话。 宋幸打转着方向盘。 “你当初怎么跟我说的?说你肯定不后悔。” 张芝芝沉默地拽着安全带,鼻子一抽一抽,看着可怜的很。 “鼻涕别抹我车上,纸在抽屉里。” 她擤了擤鼻涕,闷闷地说:“我当时也不知道他会这样。” “算了。我没办法批判你,毕竟何泽当时对你的确很不错,只能说他演技好,把你和我都骗了。” 张芝芝捧着蜂蜜水站在门口,宋幸将床单在空中抖了抖铺上去,抚平床单上的皱纹。 “你今晚睡这吧。客房很久没人睡了。” 这身影怎么看都像贤妻良母。 “你真好,珂珂。”芝芝忍不住感慨。 “别说这种话了,以后你能擦亮眼睛找到好男人我就谢天谢地了。” 不知道想起什么,宋幸小声咕哝着:“算了,我又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最后还是两人挤一张床。 张芝芝越想越气,忍不住翻身下床去拿手机。 “不行,我得打电话问问崔敬衫。他们俩狐朋狗友蛇鼠一窝,何泽干这种事他怎么会不知道。” 她气鼓鼓地站在窗前接电话。 “怎么样了?” 张芝芝沮丧都摇摇头:“没接。” 宋幸掏出手机递过去。 “看看我的?” 电话刚拨出去,就提示着对方正忙。 因为放的免提,宋幸能听的一清二楚。芝芝尴尬地回头。 只见宋幸低下头,若无其事地揪着睡衣上的线头。 “没想到他心眼还挺小的。” 张芝芝觉得很对不起宋幸,明明是她失恋,现在弄得两人心情都不好。 可是一想到这 张芝芝躺在宋幸怀里,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跟他高中在一起的,到现在七年!七年!我以为他只是平常爱玩了点,不会劈腿,结果他不仅劈腿,竟然还把人带回来了!” 宋幸安抚地顺着她的背。 “你明天有上班吗?” “没有。公司准许我带薪休假一天。” “那就好办了。”宋幸掀开被子起身下床,再回来时,手上捧着两个玻璃杯,右手还拎着一瓶酒。 拧开塞子醒了酒,宋幸咕嘟咕嘟往杯子里倒酒。 “我的行李超重了,这还是托别人给我带的。可馋死我了,家里就剩这一瓶了。” 宋幸在法国留学,酒量早就被好好 磨砺一番。 这酒醇而不涩,最适合小酌。 “我前天见到崔敬衫了。” 张芝芝颇有些惊讶:“在哪?” “前天他作报告,我被同事拉去看了。而且我同事有和他合作的意向,我又不好拂了她的意,以后应该会经常见到吧。” “不过也没关系,躲着他就是。” 说巧不巧,宋幸心说自己嘴是开过光吧。 偌大的商谈室里。 宋幸和崔敬衫面对面地坐着。 许愿不知俩人关系,依旧热情地介绍着:“这位是崔老师,我请来的学术指导。” “你们之前见过了。” 宋幸伸出手,当另一只手搭上来,不属于她的温热触感蔓延至全身,她不自在地握了握崔敬衫的指尖,又收回手。 再一抬头,看见镜片后他狡黠的笑眼。 他在笑她胆子小。 助理敲了敲门。 “许总,拍摄团队到了。” 许愿匆匆起身,又看向宋幸一眼,眼里隐隐透露着担忧,担心宋幸应付不来。 宋幸朝她微微点头。 “你去吧。” 许愿走后,宋幸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倒向沙发靠背。 “我话说在前头。我对工作一向严谨负责。我不会将工作带入私生活,只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 越听越觉得熟悉,宋幸才想到之前樊盛也这么说过。 “我知道。” 崔敬衫淡淡应着。 “不过”宋幸拧着眉毛,话头一转。 “何???泽是怎么回事?他现在不仅花天酒地,还把女人带回来睡了?” “我不清楚他的私生活。” 一句话挡了回去。 “你是他堂哥,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是他堂哥,难道就要和他过一样的生活吗?” 这话说出来,崔敬衫才发觉自己有多心虚,他推了推眼镜,不置可否。 宋幸烦躁地坐回沙发,挠了挠头。 “算了。” “你该庆幸的是提早看清他这个人,没有步入婚姻什么都来得及。” “当踏入婚姻,一切才都晚了。” 一副事不关己的语气。 “就像我们吗?”宋幸冷不丁地问。 她在沙发对面坐着,沮丧地托着下巴,正思考如何帮张芝芝尽早脱身,听见他这么说,也就随口应一句。 话说出口,换得两厢沉默。 “和我结婚有后悔吗?” 他问。 宋幸点点头。 是后悔的。 “那下次结婚别这么冲动了,我早说你有更好的。” 宋幸从待客室出来。 正巧撞上许愿,许愿喜气洋洋地和她说:“老娘真会砍价,预算缩了百分之十,能省一大笔钱购置道具了。” 她回头看向身后,问:“崔老师呢?” “走了。”宋幸答。她瞄了一眼手表。 五点了,该下班了。 今天约好送张芝芝回去。 何泽坐在沙发上打游戏。听见门口有动静,懒懒地抬头扫一眼。 以往张芝芝进门必脱鞋,今天就大喇喇地踩进来,带着一个行李箱,拖着走到她的卧室,将她的衣服从行李箱拿出来放好。 张芝芝从卧室里出来,抄着手站在何泽面前:“你这几天赶紧找房子搬走,我们分手。” 何泽关了手机,意识到她是来真的,也急眼了。 “不是,张芝芝你来真的啊?” “上次打的一巴掌还不够你消气吗?” 又拿出他的常用手段,何泽指了指他的脸,委屈地叫嚷着。 “那姑娘那天看见你扇了我一巴掌,吓得要死。回去就跟别人说何泽女朋友打人老狠了,上来就是一巴掌。” “你的威名远扬,以后谁敢劈我的腿?” “何况我这一巴掌真的打的冤。我朋友圈还是你照片呢,谁不知道我有女朋友。” “被人知道有女朋友就不敢劈腿了吗?这是什么道理?” 张芝芝气极反笑。 又怕张芝芝心软,宋幸在门口朝里头喊着:“芝芝,我今晚睡哪呢?你把房间扫的干净些,我才不想闻到男人味。” 何泽这才知道宋幸也在,来当搅屎棍来了。 那就意味着他要多花几天时间才能把张芝芝哄好。 何泽被张芝芝从房子里赶出来。 一路上,他开着车,忍不住和崔敬衫抱怨:“你看你找的什么老婆,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在那起什么哄呢?” 崔敬衫皱了皱眉,不悦道:“再怎么样之前也是你堂嫂,说话别这么没大没小。” “那也是前的。” 崔敬衫讥诮地笑着:“谁叫你活该,自己要把单身女性带回家,被误会了不是难免的事吗?” “我真是看人家淋雨可怜,还是朋友的朋友…” 崔敬衫能听他抱怨到现在,已经是极致的耐心了,未等他说完,只说了句“我又不是张芝芝”,就挂了电话。

维多亚九

片场一片乱糟糟,场记打了板后,摄制团队架起机器,已经开始取景。 忙活了一天,宋幸靠在折叠椅上闭目眼神,耳朵听见声响,有人走到她的身旁,宋幸以为是许愿,就没睁眼。 直到手里被塞进一杯咖啡。 这才抬头。 樊盛抚摩着下巴,盯着监视器,若有所思。 “怎么,樊总对拍摄感兴趣?” 导演纪肖阳探过头,也跟着凑这热闹。 “我大学就是影视管理的。” 他抿了一口咖啡,淡淡的说。 “他上大学时候是我们专业第一,是各科老师的心头宝,那时候势头正盛呢。”许愿笑着挤兑他:“你说是吧樊学长?” 好久没听人这么喊他。几乎要将樊盛拉回回忆。 樊盛抿起嘴角,没应答。 “啊,你们是大学同学。”纪导转头问宋幸,“那宋制片你也是吗?” 宋幸点点头:“我是。” “那怎么后来读商科去了?” 樊盛无奈地耸着肩:“一些不可抗力因素。可惜了,不然现在我也天天跑片场,比做生意有趣多了。” 后场热热闹闹,原先纪导还有些看不起樊盛,皆因为他们这些搞艺术的通病,觉得这些搞钱的搞不来艺术。一听他这么说,还真品出惺惺相惜的味。 两人一见如故,就着国内电影市场热切攀谈起来。 宋幸的心情乱糟糟,她从椅子上起来:“你们聊,我去盯一下现场。” 樊盛不动声色瞟了一眼她的去向。 “崔老师,您看这个搭景什么的没问题吧?” 第一部分拍的是卫灵公和弥子瑕的故事,背景在战国时期。 纪录片里会取一个远景,还原当时两位主人公的对话场景,画面一转,转到如今的卫国遗址鹤壁辛村,达到现实与历史的转换。 然而所取的景只有仅仅数秒。却专门搭了个景出来。 “宋制片说您这人严谨朴实,能出不少好点子。” 崔敬衫听了他的话摇摇头:“你们做的很专业,我几乎挑不出错处。” 就像宋幸说的,在工作上,她的严谨不逊于他。 中途休息,宋幸站在绿油油的山埂往下望,卫国王陵被包围在连片的翠绿耕地里,像是格格不入的外乡人,萧索寂寥。 外头是黑瓦白房,借着考古这一东风,村里修建了柏油路,极大方便了出入,透露着欣欣向荣的景象。 如果让她从现在的场景想象过去卫国人民的生活,她几乎想象不出来。 发觉自己扯远了,宋幸拍了拍手上的黄土,猛地起身,正要往回走,一股热流从身下蔓延。 “糟了!” 宋幸呆呆愣愣地站在那,最近实在太忙,压根忘了这几天就是月经要来的日子。 她拨通了助理小清的电话。 “喂,小清。” 小清欢快活泼的话音从电话里传出来。 “咋啦宋姐。” “快去帮我买包卫生巾,我把型号发给你。” 原先的计划是一天就拍完辛村的景,所以酒店定在外面,离这几公里的地方。宋幸匆匆往外走,想着不要让人撞见。 直到被人拉住。宋幸抬起头。 樊盛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一眼就看见她远远朝这走来,带着局促不安的神情。 “肚子不舒服。” “刚刚听见你和小清打电话了。”樊盛脱下他的外套,系在宋幸腰间。“我带你回去。” 和导演打过招呼,樊盛开着车,带宋幸回了酒店。 宋幸腿上盖着樊盛的西装外套,焦急不安地在车里等待。 没过一阵,车门被拉开,樊盛小跑着回来,扬了扬手上的东西,没有半点回避,问她:“是这个吗?” 宋幸窘迫地点点头。 虽然两人恋爱时樊盛没少做这样的事,但两人分开已久,以他的身份不再适宜帮她跑腿买卫生巾。 然而他照旧这么做了。 樊盛眼里的理所当然,落在宋幸身上就是心有亏欠。 换好衣服,宋幸从卫生间出来,樊盛还在门口没走。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个保温杯,塞进她怀里。 “我刚刚让酒店煮了红糖水送上来,你带回去喝。” “还难受吗?不然跟剧组请个假?” “不行,今天开机第一天我得回去盯着,不然他们就得乱来。” “啊,那你能走吗?” “樊盛”宋幸觉得他慌起来特别好玩,这么一个四肢发达的人,是怎么让人放心统管一个公司几百个人的生计。 “我没那么脆弱。” 崔敬衫翻动着剧本,时不时往外看一眼。 摄像师在搭机器,打光师在举反光板,场记忙着打板,道具组蹲在地上检查道具,现场闹哄哄的。 哪里都没有她的身影。 那时他一直在看,宋幸好像不太舒服,走回来时是弯着身子,但是比起她的不适,更多的是因为发生了什么而感到窘迫,那人如盖世英雄般出现在她面前,宋幸明显松了一口气,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和他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田埂上。 一直没见她的踪影。 崔敬衫也没别的想法,他是特聘的顾问,本来就不用天天盯现场。只不过今天是开机第一天,以后也不会常来。 就想和宋幸说一声就走。 宋幸挣扎着要甩开男人纠缠上的胳膊。 她又好气又好笑:“樊盛,我跟你说了我没那么脆弱,我只是生理期不是快死了。” 两人迎面撞上崔敬衫。 这才想起来崔敬衫今天也该在。 眼下宋幸愧疚极了,可惜她今天太忙,忘记和他打个招呼。 “宋幸,我要走了。”他说。 宋幸自然地攀上他的胳膊:“别走啊,晚上还有开机宴,你也来。” 也许是神情动作都太过自然,崔敬衫一激灵,被她碰过的地方生出鸡皮疙瘩。 崔敬衫缩回手,僵硬地回应着: “不用了,所里很忙。” “你哪天不忙。”宋幸有种理说不清???的感觉,仍旧扯着袖子不让他走。 “崔老师你也来吧,都是为了庆祝新片开机,讨个好彩头。” 身旁的樊盛也附和着,尽管他并不知道宋幸和他的关系,但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崔敬衫听着怎么都不舒服。 宴会时崔敬衫被安排到另外一桌,这桌都是行业外的人,听说他是历史学博士,都围着他好奇地问东问西,然而崔敬衫只想安安静静吃饭,潦草地敷衍着。 隔壁桌是主创。聊天内容都是拍摄相关,现场太吵,听不清他们聊的什么,可饶是崔敬衫想听,也超出他的知识范畴。 邻座频频传来酒杯碰撞声响。 “多好的缘分。前男女友借着这部纪录片又凑到一起了。说不定沾着你俩的光,我们的纪录片能顺利过审评奖。” 纪肖阳一定是喝多了才敢在酒桌上肆无忌惮地调侃,宋幸皮笑肉不笑地不接话,一只脚悄悄伸过去,鞋后跟对着他的鞋狠狠踩下去,希望他能清醒些。 还好樊盛还没喝多,和许愿攀谈起来。 “许愿,程老师最近身体怎么样?我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拜会他。” “老人家身体好着呢,六七十岁的人还能天天上公园溜达。我们这几届的学生去看他,每个名字他都能喊出来。” 许愿笑着回道。 宋幸正要举起酒杯,又被人扣住手。 她转过头,气愤地瞪了樊盛一眼。 宋幸偏不信邪,挣开他,当着他的面,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崔敬衫本来就不喜欢和陌生人同桌吃饭,让陈献给他打个电话,找个借口就开溜。 宋幸喝多了酒,眼睛亮晶晶的,眼底氤氲着水汽。迷迷蒙蒙走到门口,拦住他的去路。 “怎么了?宋制片?” 在片场,不暴露他认识宋幸的事实,崔敬衫就老老实实喊她宋制片,跟着他们那么喊。 宋幸没说话,她将全身的口袋都摸了个遍,终于将东西找了出来。 等崔敬衫看清这是什么,她捧着一包红包,递到他的眼下。 “这是今天的开机红包,你来的晚没给你。” “嗯。“崔敬衫随意地将他收进公文包夹层里。正要开口让她回去。 一抬头,那双水灵的眼睛直直看向他,笑着说: “崔老师,开机快乐。”

维多亚十

回程的路上,崔敬衫一个人开车,脑子里疯狂涌现宋幸的笑脸,和她醉醺醺站不稳的模样。 像是寄生虫一样,不断地繁殖下去。 她一定是喝多了。 要么就是他疯了。 一时高兴,宋幸喝的烂醉,被小清搀扶着回了房间。 嘴里还念念叨叨着,小清凑过耳朵去听。 “什么?宋幸姐?” “我说崔敬衫,你这人什么毛病那么多?我就睡客厅怎么了?客厅凉快,你要是嫌我臭,就去外面住酒店。” 小清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惊讶地捂住嘴。 她一直觉得新来的投资商老总在追宋制片。 两人今天在片场还有说有笑的。下午不知道去了哪里,很晚才回来,还是一起回来。 小清信以为真,毕竟樊总有钱有势,和老板配的很。 难不成,老板已经有男朋友,还是崔老师! 小清有种磕错 cp 的混乱感,那个崔老师看起来不苟言笑,像块木头。老板平常那么活力有趣的人,跟他是怎么相处下去的? 不过比起这些边角八卦,小清更有自己做助理的觉悟。 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守口如瓶。 安顿好宋幸。 小清去吧台给她泡蜂蜜水。 宋幸四仰八叉躺在床上。 几年前宋幸还是个制片助理,场里场外四处跑,回来骨头能累的散架。 偶尔还要帮上司挡酒。 一不小心喝多了,踹掉了鞋,一脚踩在沙发上,呼呼大睡起来。 崔敬衫从研究所回来,捂着鼻子拽她起来。 那时候刚结婚,崔敬衫坦白自己是不婚主义之后,宋幸的好妻子形象也装不下去,两人每天的日常就是互相斗嘴找茬,好把对方惹毛和父母告状,这样婚就离成了。 他不是第一次嫌她喝醉后臭,按照他那个洁癖惯性,没把她拖出去扔大街上都算他那天心情好。 就连喝醉,也不得不提防崔敬衫。 崔敬衫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他无奈地按着太阳穴。 “我说我们家那么多房间不够你睡吗?难道拉肚子发烧你就高兴了?” 喝醉的宋幸分不清好赖话。 “我不管,你就是嫌我臭!嫌我臭!嫌我臭!” 宋幸干呕了一声,崔敬衫惊慌失措,忙着四处找垃圾桶。 “你别吐,毯子很难清理,会留味的。” 崔家家教严,没人敢喝成这样还这个点回家。崔敬衫没有照顾醉酒人的经验,只凭着本能,一手用手机搜着醒酒汤的做法。从冰箱里找出鸡蛋,打在碗里。 崔敬衫系着围裙在灶边忙活,抬头看了一眼闹钟,叹了声气。 凌晨两点,他这双写报告的手,在深夜搅鸡蛋液,在他 28 年的岁月里,绝对是绝无仅有的体验。 崔敬衫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回去把宋幸揍一顿,反正她也喝醉了,醒来就说她自己摔的。 说是这么说,还是任劳任怨。 还没等到他把醒酒汤煮完,宋幸迷蒙间醒来,眯着眼睛看清厨房里的身影。 宋幸扶着墙一路走过去。 “对不起,耽误你休息了。” “嗯。” 大概是嫌照顾她很麻烦,崔敬衫把煮好的汤倒进碗里,嘱咐一句:“凉了再喝。” 转身进房间。 得了那天的教训,宋幸在家里囤了很多解酒药,还在包里常备了一盒,坚决不会再给崔敬衫添麻烦。 “宋幸姐,你把胳膊抬一抬。” 小清吃力地把她弄到床上,塞进被子里。 门外响起敲门声,樊盛隔着门喊:“宋幸,你在吗?” “来了来了。”小清手忙脚乱去开门。 樊盛从包里拿出一盒药来。 “吃这个会缓解些。我喝醉时就吃的这个,效果不错。” 小清收下,代宋幸说了一声谢谢。 屋内传出动静,宋幸翻了个身,嘴里模糊不清地呢喃着。 樊盛勾起唇角,听不清她说的什么,只觉得她可爱。 “我走了。” 小清连连点头:“樊总再见。” 送了醒酒药回来,樊盛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来,手拢着火点燃。 烟火朦胧间,脚下是纵横交错的道路,高楼大厦林立其中,仿佛离他很近,伸手就能触到。 樊盛抽着烟,凝重地望着窗外的景象。 也就是这时,许愿走到他身边。 “樊学长,听说你在英国过得挺好的。怎么舍得回来了?” “在国外独身一人,有什么好的。”樊盛嗤笑着。 外表的光鲜亮丽不值一提。 许愿顺着他的视线向外看,嘴里不由得感慨。 “在我认识的人里,你算最厉害的。” “哦,是吗?” “谁不知道你樊盛逆风翻盘,走的一手好棋。” “可惜啊。”樊盛低头整理着袖扣,轻飘飘地说:“就算逆风翻盘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许愿捋了捋被风吹乱的碎发,没应语。 “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和宋幸分手。” “以前我做什么她都会陪着我。我想就算是多不容易的事我都能扛过去。做什么我都甘之如饴。” “现在也一样。” 2017 年。 宋幸接到樊盛最后一通电话。 “你能下来吗?说完话我就走。我在你宿舍楼下。” 宋幸拉开阳台门,朝下看。 樊盛刚从实习的公司回来,连西装都还没来得及换,领子皱巴巴的。在昏黑的夜里出现在这,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博她同情。 可是宋幸的心比石头还硬。 “不要,就在电话里说吧。” “珂珂,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们相处的时间不多了,不想因为这点事闹得不愉快。我本来打算在英国安顿好了,就帮你联系学校,我们一起留学。” “不是故意?签证都办下来了,所有人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宋幸冷笑一声,“我不耽误你了,樊部长,出国去吧,一路顺风。” 她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许愿将她搂进怀里,宋幸的眼眶红了一圈,舍友们都围过来,又是递纸巾又是递水的。 “我没事的。” “怎么会没事呢,你跟樊盛谈了这么多年,谁不知道你是他你女朋友?他连出国都瞒着你,万一结婚指不定还瞒你更大的呢!” 许愿三言两语安慰着。 舍友抱起桶去阳台洗衣服。 无意间向下一瞥,朝屋内喊道:“宋幸,樊部长还在楼下呢!” 樊盛时不时抬起手表看时间,烟头堆积在脚边。他掏出空荡的烟盒在手心揉捻,想着剩下的时间要靠什么来打发。 站了两个小时,他抖了抖站麻了的脚,给她发了最后一条短信。 “既然你决定分手,那我尊重你。希望你未来一切顺利。” 一支香烟从头燃到尾,樊盛抖了抖蓄积的烟灰,坚定地看向许愿。 “我这次回国只有这个目的。” 他点到为止,但她明白。 许愿???和宋幸认识多年,太清楚她的性格。 宋幸从来都不会是一个爱吃回头草的人,已经尝过失败的滋味了,又何必重走回头路。 她也是这么想的。 崔敬衫开了灯,被沙发上的一团人影吓了一跳。 他怒不可揭地走向沙发,把睡得正熟的何泽拎起来。 “你怎么在这。” “我被张芝芝扫地出门了,借你家睡几晚。”说完,何泽又像一摊软骨头似的倒下了。 之前何泽常来崔敬衫家下棋,为了方便崔敬衫就把钥匙一块给他。 现在是时候该还回来了。 “钥匙呢?” 何泽摸了摸口袋,随手丢给他。 崔敬衫将钥匙收了起来,冷飕飕地说:“我要是你我就联系张芝芝和好,和好不了再像你这样半死不活。” “至少自己争取过。何况我觉得她不是真想分手。” “你不也没有吗?”何泽满不在乎地翻了个身,继续睡。 崔敬衫气得牙痒痒,转头去阳台打电话。 不知道电话里崔敬衫是怎么威胁张芝芝的,凌晨一两点,张芝芝从家赶来,把何泽塞进车里,不断给崔敬衫道歉。 “不好意思啊敬衫哥,给你添麻烦了。” “你们俩吵架不要祸及他人,我这不是收容所,不是谁都能留宿。” 崔敬衫抄着手冷冷说道,何泽靠在窗边,幽怨地瞪着他,怨气大的能杀死一只鬼。 睚眦必报的小人。 张芝芝把何泽丢在沙发上,又去房间里抱出一床被子:“你今晚睡这,我没地方给你睡。” 又是逃不过的沙发命,何泽叹了口气。 “你最近不要烦崔敬衫了。他最近心情肯定比你还差。” 怎么会?今天晚上他的脸色好的不得了,如果不是撞见何泽,对他来说就是完美的夜晚。 “珂珂的前男友回来了。” 宋幸的前男友,何泽也有所耳闻。 据说当初宋幸就是被他一记重击,才心灰意冷四处相亲。 何泽还发着呆,只见张芝芝说:“没给我个满意的解释你休想进卧室。” 随后反手锁上卧室门。 何泽愣了愣,又品出她话里的意思。 何泽喜滋滋地想着,崔敬衫有句话果然没说错,只要肯争取,什么事都有转圜的余地。 不过 一想到这个倒霉蛋,想到他今晚这么狠心把他丢出来,何泽才不通风报信,任他自己发觉,痛哭流涕去吧。

维多亚十一

“宋制片,听说那个志和的投资人是你前男友啊?” “你听谁说的?”原先宋幸心情还不错,兴高采烈来上班,听见他这么问,如闻噩耗,瞬间有些崩溃。 摄制组组长老张心虚地扶了扶镜框:“我听他们都这么说的。” 她环视一圈,问道:“他们都知道了?” 老张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说来也真有缘,樊总和许制片宋制片是大学同学呢。” “也难怪,纪录片本来就没那些大火的节目挣钱,志和竟然还能投这个项目。” 梁明低头收拾着道具。 崔敬衫这才想起来,樊盛就是宋幸的那位前男友。 难怪他总看这个樊盛不顺眼,以为是自己的问题。 “崔老师,您看摆在这个位置行吗?” 崔敬衫没有回答,他出神地盯着不远处的宋幸。 崔敬衫站在人群中间,原先在和道具组的梁明交谈,看见她来,远远投来目光,视线交汇,他的眉头挤作一团。 完了,宋幸心说,崔敬衫也知道了。 宋幸没有和他们一起吃午饭,她一个人回了帐篷,打算自己好好待一会儿。 帐篷前站着一位长身玉立的年轻人,崔敬衫在这等她已久,她看也没看他一眼,说道:“不好意思你走错了。” 男人半天没挪步。 “宋幸。”直到他开口,拉住她的胳膊。 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宋幸左右环顾一眼,将他拉进帐篷里。 还没等她开口,崔敬衫先问道。 “你和那个樊盛…” 宋幸手忙脚乱地解释着:“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说,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 再转念一想:“不对啊,崔敬衫你什么时候这么小肚鸡肠,连这个都要和别人比上了?” 崔敬衫正准备和她辩个长篇大论,突然听宋幸这么说,也噎住了。 “我曾经和谁在一起和你没关系,我们已经离婚了。只要不在婚内,都妨碍不到你。” “何况”宋幸低下头,小声地嗫嚅着,“离婚也是你提的。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还要被你劈头盖脸责怪一通。” 宋幸找了张椅子坐下,头发从耳边穿过,披散下来,遮挡住她巴掌一般小的脸。 她的脸颊上落了一根睫毛,崔敬衫盯着看了很久,终于决定帮她拿掉。 宋幸痛苦的抓着头发,长长叹一口气。 不知道事情怎么变成这样。 “怎么全组上上下下都知道了?这个赞助本来就是我千辛万苦拉来的,和樊盛有什么关系?” 职场流言她经历过,个中痛苦她清清楚楚。宋幸是制作人,统管摄制组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如果从她这一环传出什么事来,宋幸会失去公信力。 宋幸决定速战速决。 她站起身来,正好打到崔敬衫伸来的手。 “怎么了?” 崔敬衫缩回手,若无其事说着:“没什么。” 要怎么解释,他来不是和宋幸说这个的? 宋幸知道她该找谁。 樊盛坐在车里,不知道在和谁打电话,说的是工作上的事。 “莫成把我外调,估计就是想让你孤立无援。我早就想到了,也没有办法。只能利用这个节骨眼卖卖苦肉计了。” 他扶着额头,无奈地叹声气。 就在这个时候,樊盛才看见宋幸,凌空朝她点点头。 宋幸找了个位子坐下,耐心等他挂了电话,问:“我们谈过的事是谁说的?” “如果我说不是我,你会相信吗?” 当日在场的只有几位领导层。聊天时樊盛的确随口说过,或许又被哪些人听了过去。 许愿是宋幸的人,不会随随便便透露她的私事。 樊盛作为当事人之一,这种事传出影响企业形象,也影响他和制作组的关系,他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纪导她不了解,但在圈内以稳重沉稳闻名,应该也不会传播这档子事,他只在意片子质量。 会是谁呢? 宋幸抱着膝盖,把脸埋了进去。 觉得自己委屈死了。 明明每天忙前忙后都是为了这个纪录片可以顺利产出,前期拉赞助组团队都是她一手操办,那段时间还没少应酬,有多辛苦大家都是有目共睹。 一句樊盛是她前男友,瞬间否定她的所有努力。 樊盛轻声安慰着她:“珂珂,不要着急。你只管做自己的事,那人自然藏不住,迟早有天会露出狐狸尾巴。” “我先走了,在这事情调查清楚之前,我们还是避避嫌吧。” 宋幸抽了抽鼻子,跳下车。 “问清楚了?” 宋幸摇摇头。 崔敬衫还在她的帐篷没走,看她这个样子他也没法放心一走了之。 宋幸低着头,捡了根树枝,在地上随便写写画画:“樊盛也不记得自己和谁说过了。” “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只要说过就必然会留下痕迹。你只要等着就是。” “你怎么也这么说?”宋幸惊讶的问。 “还有谁?”崔敬衫问。 “樊盛。” 崔敬衫没接话,心想那一定是碰巧。 宋幸像想到什么似的,连忙给小清打了电话。 小清正在现场替她监工。 “你今天来上班有没有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关于我和樊盛?” “没有啊。”小清想了想,觉得莫名其妙。 “怎么了,宋幸姐?” 小清作为宋幸的助理,其实不常在她身边,更多是在剧组转悠,替她监工。 所以一旦传开什么风言风语,就算有人看在她是宋幸助理,也会有所收敛。全组上下上百号人,宋幸不信谁能真的守口如瓶不会说漏嘴。 崔敬衫一抬手表。 已经过了下午三点,他要走了。 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他停住脚:“我最近会很忙,要开新的项目。可能会很少来片场了。” “啊”宋幸有些不情不愿。 “宋制片不会要扣我费用吧?” “那得看我心情。”宋幸一扫愁容,难得和他开了句玩笑。 像过电般,崔敬衫又想起来那晚她喝醉酒笑眯眯给他红包的样子。 “我走了。”他刻意躲开她的视线。 “拜拜。”宋幸和他挥挥手。 接下来几天拍摄一往如常,宋幸让小清盯紧了片场,也没再听见什么风言风语,甚至觉得压根没有这回事。 过了好几天才品味出老张的话头来。 他那句话现在再听来像是暗示。 不过也没证据,宋幸姑且再鸵鸟一阵。 直到老张找上门。 宋幸刚洗完澡,连头发也没有吹干,就听到小清说有人找,宋幸让小清安排他到会客室等,就匆匆忙忙换好衣服下楼。 拍摄期间公司包下酒店的几层楼。包括会议室也随意任他们使用。 电梯门一开,樊盛和许愿站在门口,看见她一副忙不迭的样子,樊盛捞过???宋幸胳膊,担忧地问:“怎么了?” “没事。”宋幸甩掉他的手,往走廊深处走去。 宋幸关上门,仔仔细细打量着老张。 “不是大家都知道,是只有你知道吧?” “张洪。”宋幸用指尖叩了叩桌面,随手拉开椅子坐下 ,“说说吧,你怎么知道我和樊盛是前男女友?” “想知道那还不容易。”张洪狡猾地翘起嘴角。 进组之前他和同行的朋友聚餐吃饭,席间随意抱怨几句,说现在年轻的制片脑子都轴,什么都走公账,一点油水都挤不出来。 “那个小丫头看着年轻稚嫩,哪能成事?我好几次暗示她都听不懂。” “不都这样嘛,现在的片子是越来越不好拍了。”老友拈起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和他闲聊着,“你那制片叫什么?都是一个行的,指不定我还认识。” “宋幸,宋朝的宋,幸运的幸。”张洪满不在意地答着。 “是她啊?” “怎么,你认识?” “那我可太认识了。我有个徒弟和她一个学校的,和她当时的男朋友一届。” “他们俩在学校挺高调的,男的叫什么来着…” 他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想了好一阵就想起个“樊”字。 “樊什么来着,第二字是第四声。” 张洪试探着念了句:“樊盛?” “对,是这个名!” “好嘛,在我这铁公无私。原来转头和她男朋友串通到一块儿了!” “可我记得他俩分手很久了。” 张洪的胡子气得一翘一翘,压根没听到他说的话,心里越想越觉得不值,“不行,我必须狠狠敲她一笔。” “你想要什么?”宋幸问。 “反正已经开机几天了,再去找拍摄团队应该也难吧?不如我们做笔交易,拍摄完之后,把全额的百分之十走私人给我。” “不可能。”宋幸一口否决。 “年轻人,做事不要这么刚正不阿的,这样怎么赚得到钱?”张洪循循善诱,“业内人这样的还真不少。” “要么你收回这些话,我当今晚什么事都没有,要么你拿了这笔钱走人,我不会再和你合作。张洪,你也是老人了,这种失信的事做出来,不怕损害你在业内的名誉吗?” 张洪这才相信,她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眼看谈不拢,张洪只说:“年轻人你好好考虑。这个时节没几个拍摄组是闲着的了。” “比起考虑和你继续合作,我还不如换个摄影团队。” “我明天让财务把款项结给你,你们团队可以走人了。” 宋幸起身敞开门:“请吧张老师。” 此时此刻,张洪不敢相信宋幸真的敢换人,他是彻彻底底呆愣着,今天算是见识了她的好手段,才知道宋幸平日里演的都是扮猪吃老虎。 “竟然是张洪啊?”许愿愤愤地说~“难怪平常就觉得他贼眉鼠眼的,而且他们整个组都惯会偷懒。” 宋幸没接话,眼下最重要的是找一个新的拍摄团队。 她尝试着联系之前合作过的团队,无奈他们都有约在身。 打完电话,她从外面回来,许愿也失落地朝她摇摇头。 “都没空。” “你们还记得陈景越吗?”樊盛问。 陈景越是樊盛的大学舍友,大学时陈景越就喜欢自己拍些微电影,还拿过一些奖项。 听说毕业后他也从影视行业跨行了,很久没听过他的消息。 “你不会还和他有联系吧?” “上个月我们还一起出海钓鱼来着。”樊盛说,“我现在问问他,你们先回去睡觉,剩下的我来处理。” 宋幸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持有怀疑态度。 “别怀疑,我的大学毕业证不是假的。”樊盛将她们俩一个两个推出去。“快回去睡觉,宋制片许制片。” 崔敬衫接到宋幸电话时正在写论文,按下接听键之后就把手机晾在一边继续赶稿。 “怎么了?这么晚打来电话。” 宋幸听着一耳朵的敲键盘声,随口问了句,“你在忙啊?” 眼前立刻浮现出往日他在书房里忙活的模样。 “是啊,在写论文。” “有件事要跟你说。就是流言的事有结果了。应该要和你说一声,免得你担心。” “根本没什么流言,始作俑者就是那个张洪。张洪暗示我和樊盛的关系,想让我给他封口费。” “我猜到了。” “啊” 崔敬衫解释道:“剧组里没人知道我和你的关系,我这身份做间谍再适合不过。如果早就传开了,那我迟早也会知道。” “可事实就是没有。” 剧组里鱼龙混杂,不仅没听到她的,还听了一耳朵别人的。 “那你怎么没告诉我?” 崔敬衫没说话。 因为他就是想看看如果他憋着不说,那人也没冒出头来,宋幸会不会撇清她和樊盛的关系。 可惜没等到这些事发生,这个祸首就自己冒出来了。 不过也是好事。 “你现在应该开心了吧?” “太开心了,而且我一定要把他换掉,我的剧组不允许有这种人出现,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我必须要杀鸡儆猴。” 又问:“你什么时候忙完?” 崔敬衫瞟了一眼右下角显示器的时间:“大概一两小时吧。” “我是说你的项目。” “才开题,离收尾还早。”他又估算了下时间。“或许要两三个月。” “那到时候我们拍摄也完成了,剩下的时间就是送审评奖了。” “到时候有庆功宴,你也来吧。” 害怕他拒绝,宋幸又补了一句:“我先预订你的时间。” 她歪着头想了想:“就算是对你无名无分的补偿。” 这句话不太好听,崔敬衫皱了皱眉头,也欣然答应。 “好,宋制片。”

维多亚十二

“什么?停拍?” 宋幸点点头:“出现了一些特殊情况,不过不会耽搁太久。” 事已至此已无转圜的余地,想必宋幸心里也早有了盘算。 纪肖阳叹了口气:“好吧,宋制片,你来安排。” “耽误您时间了,纪导。您放心,我会找一个更专业的队伍来,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没事,你也别太有心理负担,毕竟是他们中途抬价毁约在先,换就换了。” 好在纪肖阳表示理解,拍摄中途毁约抬价是行业内常有的事,他也遇见过不少。只要不耽误拍摄进度就行。 银幕上放映着一则短片。 樊盛起身,拉上所有窗帘,将室内降下明度。 他偏过头,对纪肖阳介绍道:“纪导,这就是我朋友的作品。” “嗯。”纪肖阳点点头,他看视频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搅,也就没有接樊盛的话茬,仰躺在椅子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观影。 短片放映完,宋幸问大家的意见。 纪肖阳带头鼓掌:“很不错很不错。” 他一向以眼光毒辣闻名,能得到他的首肯,想必实力也不错。 “先别急着夸,他们下午过来,到时候您来看看。”樊盛说。 樊盛对这件事过多上心,让宋幸心里颇有不安。一是他们俩已经分开,樊盛没必要再为她的事鞠躬尽瘁。二是上一场事故带给她的阴影还未完全散去,宋幸担心纪肖阳会多想,毕竟他们几个都是熟人,知道樊盛和宋幸的过往,可纪肖阳不是。如果他也听从了张洪的话,会不会也像张洪一样看她,觉得她靠男人抱大腿? “珂珂,你别担心。”樊盛看穿她的心事,捏了捏宋幸的手,让她安心。 “我和纪导说过了,我帮你们只是想圆自己的遗憾,何况项目顺利进行对我也有好处,他不会多想。” 滴水不漏的借口,纪肖阳没有怀疑。 宋幸点点头。 门外响起敲门声。 “进来。” 许愿正忙着核对报表,桌上摞着好几叠文件,桌面乱成一团。 好不容易得空,抬头一看,助理已经站在门口: “姐,樊总请的摄制组到了。” 许愿赶到会议室,一眼就看见陈景越。 他没怎么变,还是之前吊儿郎当的样子嘛。 不过碍于会议室还有其他人在,陈景越勉强能装出一副正经皮囊。 许愿暗暗赌他撑不过一秒。 果然,他就坐在樊盛身旁,揶揄地喊着: “许总。” “行了别装了。”樊盛受不了他的扭捏样子,低声道,“这里都是自己人。” “景越。”既然人都来齐了,来不及寒暄,宋幸递过一份文件,“这是我们的拍摄计划,你看看有什么要提的?” 陈景越潦草翻了几下,合约上写的很清楚,他也已经审核过,没什么问题。 了解完拍摄事宜,陈景越欣然签下合同,对宋幸说:“你我是放心的。” 他环顾四周,趁樊盛不注意,陈景越将脑袋凑向宋幸,八卦道:“你们俩怎么会在这,你们复合了?” 宋幸摇摇头: “没有,我们就是甲方乙方的关系。” “切。”陈景越有些失落,还以为此行能听到什么缠绵悱恻的追爱故事。 敲定了拍摄团队之后,剧组立马开工,又投入马不停蹄的状态。 在工作时,陈景越难得表现出一丝???不苟。或这就是他平常的工作态度,摄像团队支起三脚架,不断调试着机器,取景角度十分精细,一天拍下来几乎没有出现过废片。 纪肖阳很是满意,嘴角上去就没下来过。 如崔敬衫所说,他的工作很忙,来的次数寥寥无几,今天好不容易出现,远远朝宋幸和许愿点头。 宋幸抄着手,气定神闲地问。 “之前崔敬衫说他结过婚,你知道他老婆是谁吗?” “这我怎么知道?”许愿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话题怎么带到这了。 宋幸卖了个关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许愿左右环顾一圈,也没找到谁看起来像崔敬衫的老婆。 猜人是她的弱项,许愿索性放弃,上下打量她一眼,连蒙带猜:“不会是你吧?” 宋幸将胸腰挺直,接受她的审视。 “是我。” “哦。” 就这个反应?宋幸着实有些失落。 “哦?”没想到许愿只是反射弧长,等到她反应过来,狠狠掐了一把宋幸的腰,“你俩怎么搞上了?” 许愿嚎了一嗓子,引来众人探究的目光,宋幸果断捂上她的嘴,许愿支支吾吾,还用上手来比划。 好不容易放开她,宋幸立即比了个手势。 “嘘!” “你们怎么认识?” “说来话长,不过已经离婚了。” 为了有助于许愿理解,宋幸给这段婚姻造了一个词,叫有名无实的一厢情愿的包办婚姻。 许愿追着缠着要宋幸把他们怎么认识怎么结婚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一两句话说不明白,周围又人多眼杂。现场交给小清之后,两个人干脆驱车开出几公里外,找了个咖啡店坐下。 “那时候是我想不开,和樊盛分手之后就想找个人随便结婚。那时候年轻气盛,想着再坏也不会遇到第二个樊盛。结果比起樊盛,崔敬衫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就是个坏种!”宋幸咬牙切齿。 “可是他看起来还挺彬彬有礼的啊?” 才不呢,宋幸仍旧记得刚结婚时崔敬衫有多恶劣。 两人为了抢书房里那面通天的柜子,还引发过唇舌之争。 崔敬衫嫌弃地瞥了一眼脚边的箱子,里头装着密密麻麻的磁带,他讥笑着:“不过是些不入流的东西,配用这么大的柜子吗?” 宋幸目测一眼书柜,足足有两米多高。崔敬衫的那几本书,每本都有新华字典那么厚,于是她心生一计,想出比他更刻薄恶毒的话: “你的嘴要是再不积德,你这些书迟早得掉下来把你砸死。” 以报她三局两胜被抢走书柜的深仇大恨。 许愿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们俩都好幼稚。” 宋幸悠悠喝了口咖啡:“他更幼稚,年纪还比我大,还每天和我对着干。” 既然说到她的感情生活,许愿想有必要给她提个醒。 “上次你喝醉了先回去,我和樊盛聊了会儿,他有想再追回你的意思。” 宋幸愣了愣。 许愿安慰她:“又不是想追就能追的到。那他早几年他干嘛去了?” “好马不吃回头草,这种男人不能要。” 宋幸猜的到,这几日樊盛为她忙前忙后,是个木头也该开窍。 她不是木头,只不过那时候杂务缠身,宋幸顾不上考虑这些,危机解除之后,现在也到了非面对不可的地步。 崔敬衫出了电梯,才看见家门口站着人。 赵婧来了很久,连手都拍红了里头也没人应。 她给何泽打电话借钥匙,何泽却说他的钥匙早就被崔敬衫拿回去了,自己也没办法开那扇门。 赵婧被蚊虫咬的受不了,只能伸手驱赶,后悔自己没带花露水出来。 “你把门盯穿了它也不会自己开。” 赵婧回过头。 崔敬衫越过她,将钥匙插进孔洞里。 进了门,给赵婧倒了杯茶。 “你最近哪去了?怎么连电话都很少接。我问过陈献,他说你也不在研究所里。” 崔敬衫从兜里掏出手机,翻了翻。 才想起来这几天片场信号太差,陈献好像也说过,最近打他电话老打不通。 “你的书销量太低了,主编让我问问你,能不能公开笔名。毕竟你的名字崔敬衫可比笔名听着响亮的多。” 崔敬衫濡了濡嘴唇,还没开口,赵婧就已经知道答案。 她耸了耸肩膀,打断崔敬衫的话:“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就是过来碰碰运气,万一哪天你心软了呢?” “销量实在是太差了,可能出版社不会再和你续约,再版的事也会慎重考虑。” 她摇摇头,叹了口气。 “没有就没有吧。”崔敬衫脱下外套,挂在玄关处的架子上。“本来也不是为了挣钱。” 不知道什么时候崔敬衫开始写书,忙下来就会写一点,写了两三年,到去年完稿。 “你没考虑出版吗?赵婧不就是出版社的,你问问她,这么好的书不卖就可惜了。” 看过他文稿之后,陈献赞不绝口。 历史学书籍晦涩枯燥,如非作者知名度高,很少人会买账。 出书之后崔敬衫也没再管,只从赵婧嘴里听说,销量惨不忍睹。 赵婧不止问过他一次,要不要公开笔名。 崔敬衫都不愿意。 也知道他是根木头,认定的事怎么也劝不动。 认定崔敬衫不会松口,赵婧从沙发上起来,拎起包:“我走了。” “我送你到停车场。” 两人并肩走着,赵婧从包里翻出车钥匙,不远处一辆白色奔驰亮了亮。 “就送到这吧。”赵婧说,车门拉开一半,又想到什么似的回头问, “对了敬衫,过几天就是崔爷爷生日了,你回去吗?” “说不好。”最近他挺忙的。 赵婧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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