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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家里,做什么似乎都是错的。小时候她考多少分母亲都不满足,还要求她十项全能。别人家的孩子,比如小黎,除了学习可以什么都不用管,但她的母亲不,要求她洗衣、做饭、擦地、收拾屋子样样行。如果擦不干净或者洗得不干净,母亲会暴跳如雷,骂她“干啥啥不行”,骂她是一个“废物”。
“你要有独立生活的本事。你可以不做,但不能不会。”
“过日子不像你想象中那样简单。你以为只有社会是弱肉强食、是残忍的吗?等你成家以后你就会知道,家庭关系里一样人吃人。”
母亲当时很激动,脸部的肌肉因为过度亢奋而小幅度颤抖。张楚涵平静地看着那个被生活吓破了胆的中年女人,自心底里暗讽她的怯懦。
有那么可怕吗?瞧把她给吓得。有必要将她的生活经验强加在下一代身上吗?时代毕竟不同了,旧社会还裹小脚呢,她也太草木皆兵了吧。对张楚涵来说,母亲才静焦虑是因为她对自己和自己的另一半都缺乏自信、了解与把握。而她与她的小黎怎么会一样?至于小黎的家庭更没什么好说的,小黎的家庭教养模式是多么轻松、民主、自由啊!
那时张楚涵还不知道,太过轻松、民主、自由的教养方式会使小黎习惯于放飞自我,只看得到自己的欲望与需求,而从不去考虑身边人的感受。随心所欲一旦成了常态,婚姻和其他的条条框框便都会成为他的束缚,只会使他觉得那是枷锁与麻烦。
而柴米油盐哪有不麻烦的?事事琐碎,事事必需,又事事消磨人心。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小事才最使人抓狂,最使人崩溃,最让人迫不及待地想逃。
当然,这些,张楚涵在成功嫁给小黎后终于懂了。
3
拉扯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彼此都不肯让步。尤其张楚涵,铁了心要嫁。不让嫁也行,跟母亲不说话,用沉默去对抗。才静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更何况,会失去女儿。她不敢让这种预兆向现实层面延伸。让步与不让步是两股力量,一会儿这头儿占上风,一会儿又是那头儿占上风。也许是自己判断失误?正如女儿所说,真有眼光,你会找我爸这样的?这句话如同一个巴掌一样将才静打蒙。落伍了,老了,即便是在她最年轻最鼎盛的时候,也并没有把自己的生活过好。是呀,她有什么资格去指点张楚涵怎样择偶?但还是有隐约的不安。那种不安总冷不丁地冒出来,比如她正睡觉,忽然一下惊醒,在想象中张楚涵一波三折的婚姻生活像她的翻版也像轮回,她一身冷汗。张俭说她魔怔了。
“女大不中留。她早晚会离开你。”
张俭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感情上女儿成为她的依赖了吗?难道不是吗?如果没有女儿,这么多年,这么难堪的日月,她一个人怎样去面对?她是为了女儿,然而从另外一个层面来讲,女儿何尝不是救赎她的那一个?没有女儿,那时,她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是啊,是该放手了。然而,不舍得啊。珍宝一样的女儿,被她呵护着长大的,嫁过去她就知道了,跟在自己家是不一样的。她埋头哭泣,最终想到了一个权宜的办法,要彩礼。
才静是战战兢兢地提出自己的要求的,并且跟张楚涵一再申明:“这钱要了我们也不留,还给你原封不动地带回去。一分钱都不带差的,你也知道,咱家不差钱。”
“那还要它干什么?”
这话又给才静问得一愣,是呀,那还要它干什么?但就是想要嘛。想要的是钱吗?是婆家的一个态度、一个心意、一个立场。
其实她心里知道,说到底,对于张楚涵的婚姻,对小黎,对小黎背后那个迄今为止意见十分模糊的家庭,她没什么信心。
十万不多也不算少,小黎家并不富裕,他的父母倾斜了所有的家庭资源去培养小黎,实指望他光宗耀祖呢,他们还想沾沾这个出人头地的儿子的光呢,光还没沾到,又要再往里投入,任谁也不会甘心。
钱就拿得支扭,倒果真成了一盘生意,双方拉起锯来,拉得张楚涵的脸色越来越黑。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货品,终于是到了放在台面上被人叫价的时候。最重要买主不想掏太多的钱来买,但是她又实实地想嫁过去。再说,肚子里还有一个,她是必得嫁的,都是他的人了。有时她怨恨父母,觉得这羞辱是父母给她的,让人杀价;有时又怨恨小黎,都说了,结了婚全部再带回去,他还还价还得那样狠,不肯吐口。可这话没法儿说,她憋在心里,有时有一种冲动,去向同学借一些钱,叫小黎把自己娶了。她把这想法也跟小黎说了,但小黎一拧头,不乐意了,脸色很难看,说不是钱的事儿。她妈才静也说不是钱的事儿。那是什么事儿啊?说到底不就是钱的事儿吗?一个说自己值十万,一个认为不值。她只值十万吗?还是十万都不值?当明码标价的时候,才能称得出来人心。结个婚,谈个婚事,让她心里头很堵。那十万块钱终于成为她心里永远也过不去的坎儿,那时她还不知道,那十万块钱,也成了夫家和小黎心里永远也过不去的坎儿。
但她却还是那么样地想嫁呀,那十万,烫眼的十万,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她甚至告诉自己,一遍又一遍,这是封建的糟粕,糟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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