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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残冬。凛冽的江风穿堂过巷,却吹不散萦绕在紫禁城(南明小朝廷沿用旧称)上空那浓得化不开的湿冷与颓丧。这座“陪都”,曾经是无数汉人心中“正统”所系、中兴希望的最后堡垒,如今却像一艘在滔天巨浪中吱呀作响、行将腐朽的破船,被来自北方、一日紧似一日的消息风暴,冲击得左摇右晃,几近散架。
幽州陷落,刘豫授首,库莫勒势力被驱至黄河以北……消息起初还只是零星传闻,被斥为“流寇谣传”。但随着“复夏”的旗帜真的在河朔之地处处竖起,随着越来越多的北方流民渡过长江,带来了活生生的见闻,随着从北方逃来的、魂不附体的库莫勒残兵败将的零星口供,最顽固的朝臣也不得不正视一个恐怖的事实:
那支曾经遥不可及的、被称为“龙焱军”的草寇,已非昔日吴下阿蒙。他们在半年之内,如同滚雪球般鲸吞了整个黄河以北,拥兵数十万,坐拥幽燕形胜之地,已成为一个庞大、强盛、且以“光复华夏、驱除鞑虏”为号、充满侵略性的新兴政权!
而这把高悬于北方的、闪着寒光的利剑,其剑锋所指,下一个目标是谁?
金陵城内的达官贵人们,夜不能寐。卡布与“粥粥”的名字,不再是遥远传说,而成了午夜梦回时最惊怖的梦魇。他们从北方流民口中,听到了“分田分地”、“开仓放粮”;从行商那里,听到了“军纪严明”、“秋毫无犯”;甚至从潜伏的细作带回的、那粗陋却触目惊心的“时事画报”上,看到了“公审豪强”、“万民欢腾”。
这些与他们所习惯的、所依赖的、所代表的那个秩序——那个依靠特权、门第、盘剥和苟安维系的旧秩序——格格不入,甚至充满了毁灭的气息。
恐慌,如同瘟疫,迅速蔓延到朝堂之上。
今日的朝会,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只有撕裂的闹剧。龙椅上的赵霆,面色蜡黄,眼神涣散,比以往更加萎靡不振。下方,争吵早已超越了“国是”的范畴,演变成赤裸裸的、基于自身利益与恐惧的攻讦。
“陛下!卡布小儿,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其吞并北地,兵锋正盛,下一个必然是我江南!当此危亡之秋,岂可坐以待毙?臣请即刻下诏北伐!倾我江南之力,趁其立足未稳,与库莫勒……不,与天下忠义之士,东西夹击,共讨此獠!夺回幽燕,中兴大明!” 说话的是兵部尚书刘宗周,他须发戟张,声嘶力竭,挥舞着笏板,仿佛在向虚空中的敌人冲锋。他是“主战派”(北伐抢功派)的中坚,背后代表着一批急于在卡布威胁彻底明朗前“抢功”、以维系自身地位和利益的勋贵、军阀。他们幻想着趁卡布与库莫勒对峙,出兵北上,至少拿下江北部分土地,捞取政治资本,甚至与卡布划江而治。
“荒谬!刘大人,你莫非是失心疯了不成?” 户部尚书、东阁大学士马士英立刻站出来,他面皮白净,此刻却因激动而泛红,“北伐?拿什么北伐?库莫勒新败,正巴不得我等北上消耗!我军力孱弱,府库空虚,士卒久不习战,贸然北上,无异以卵击石!况且,那卡布……卡布虽出身草莽,然其军横扫北地,所向披靡,其势已成!与其硬撼,不如……”
他顿了顿,环视四周,见无人打断,才压低声音,却足以让所有人听见:“不如遣使议和,晓以利害。承认其河北之地,许其王爵,两家约为兄弟之国,划江而治,永结盟好。如此,可保江南半壁,社稷得存,陛下亦可安享太平。” 他是“主和派”(划江而治派)的首领,代表着江南大地主、大商贾的利益,他们最怕战火烧到江南,毁了自己的安乐窝,只要能保住现有富贵,哪怕名义上称臣纳贡也在所不惜。
“马士英!你这佞臣!妄图割地求和,与那石敬瑭、秦桧何异?我大明三百年江山,岂可拱手让人?陛下,万万不可听此误国之言!” 刘宗周怒发冲冠,指着马士英的鼻子痛骂。
“刘大人忠勇可嘉,然不顾现实,徒逞匹夫之勇,才是真正的误国!” 马士英反唇相讥,“难道要等到卡布大军饮马长江,兵临城下,再做阶下囚吗?”
“你……”
“够了!” 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响起,是首辅史可法。他已是风烛残年,心力交瘁,看着眼前这熟悉的、毫无新意的争吵,只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与悲凉。他颤巍巍出列,对着龙椅一揖:“陛下,两位大人所言,皆有……皆有道理。然老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整饬防务,巩固江防。无论战、和,自身不强,皆为虚言。至于卡布……此人行事,迥异常人。其倡言‘复夏’,然行事颇有章法,非一般流寇可比。或许……或许可遣一能言善辩之士,北上探其虚实,观其志趣,再做定夺?”
史可法这话,看似折中,实则隐含了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深想的可能——试探卡布的态度,甚至……某种程度的妥协?这立刻引来了更激烈的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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