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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第2页）

春日河水暴涨，水流湍急，雁翎河边的树荫下，袁盎眉头紧锁，紧紧盯着河面不时浮出换气的士兵。

“算的怎样？”袁盎回头问身边正在演算的散骑官，那人合上手中的河道图，说道，“按照水流与时间估计，若这里仍然找不着，我们只有去徒村继续搜寻。”

最后一批下水的士兵游上岸，袁盎立刻上去询问，士兵们只是抹了把脸，遗憾地朝他摇头。

想要在流动的河水中，找到一具不知何时被抛弃的尸体，只怕艰难。

连着三日，袁盎受宋不知的指令在河边扎帐，指挥善水的士兵潜入河床地下寻找，却无果。

“校尉，咱们找这个有什么用？”散骑官不解问。

各种原由，自不能轻易说出，袁盎只道军机不可以泄露，随后一挥马鞭，指着河岸下游说，“来三个人，跟我去徒村继续搜查河底！”

“袁校尉！”树林间，一声高喝传来。袁盎认出来者是宋不知的亲随，遂迎了上去。

随从翻身下马，铿锵行礼，急切道：“我们刚刚得到消息，那女子没有死，今日出现在了行营之外！”

一片归心拟乱云（27）

雍州军行营外忽然出现一位衣衫褴褛的女子，她形容憔悴虚弱，遍体鳞伤，仿佛是从漩涡里逃生，刚刚爬出来。能走到行营，已费尽了她的气力，她体力再不能支，彻底倒在辕门边。 赵南风手下的人认出此女正是李三娘，不敢轻举妄动，当即传信进帐中。不多时，赵南风脚步飞快走了出来。 赵南风看见奄奄一息的李三娘，几乎不敢相信。当下，他什么也没想，解下披风将她裹抱进怀中，转身往行营走去。 “赵小将军！”忽然，有人在身后唤他，赵南风回头，却见袁盎飞马而来，迅捷落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赵小将军，本月行营安防乃是末将接手，此女身份不清，稀里糊涂倒在辕门外，末将恐不能放她进去。”袁盎微微喘着气，语气恳切道。 赵南风眼中闪过不悦，质问：“是你不能，还是宋静为不能？” 袁盎不卑不亢，从容道：“少将军大病初愈，许久未曾来过行营，同他有何干系？末将虽是他的属下，安防之事却是军中大帐的安排，更与少将军扯不上关系了。” 赵南风自不信他的言辞，冷笑一声，说道：“好，你有你的职责在身，我不为难你。” 说罢，他抱着怀中的人儿朝辕门外的马车走去，谁知袁盎横跨一步，仍然不放他离去，赵南风眼中瞬息燃气的怒火，几乎就要爆发了。 “袁盎，你要找死吗？！”赵南风骂道。 袁盎面不改色，行礼道：“赵小将军息怒，末将并非有意为难你，只是还请赵小将军将此女交给末将。行营之外，巡逻严密，方圆无百姓可靠近，她一弱女子却能只身进入，晕倒在此处，其中大有蹊跷。末将职责所在，不得不为行营安防考量，还望赵小将军……” 赵南风骂了一句娘，他双手抱着李春风，无法发作，身边的亲随士兵却已了然，呛啷啷拔刀比在了袁盎脖子上！ 袁盎身边的士兵见状立刻拔刀反击，两拨人忽然在辕门外对峙起来。 “此女绝非来路不明。”赵南风咬牙强忍怒气，“而是我前些日子走失的妾室，袁校尉，你可放心了。” 袁盎瞥一眼那娇弱依偎在赵南风怀中的人儿，苍白憔悴，惹人怜惜……但袁盎是见过此女真面目的，那银刃飞舞，瞬间可取北人性命。她此刻装出这般模样，必是对赵南风有性命之图，但他并不在意，袁盎只知道宋不知要她。 “莫非就是那李氏余孽？”袁盎不依不饶，甚至迎着赵南风手下的刀刃超前迈了一步，“若是如此，此女更不可让赵小将军带走了，而是应当交给宋都督裁决！” 赵南风再不能忍，骂道：“娘的，老子今天真是给你脸面了！我就代宋不知好好教教你！”他话音未落，手下的人立刻朝袁盎他们动起手来。 怀中的人身子一动，微曲的睫毛掀开，露出一星儿柔光。 “二哥哥……”李春风张口，声音低弱地像只小猫儿，“三娘好怕。” 赵南风盯着她虚弱的脸儿，心头涌起纷繁复杂的浪潮，他咬牙，却将许多话摒弃，最后只是在她鬓间亲了亲，安慰道：“别怕。” 李春风更紧地朝他怀里缩了缩，只在赵南风不知处，她微微斜眼，关注着袁盎和赵南风之间的较量。 袁盎毕竟势单力薄，立刻落于下风，看赵南风的人将他摁在了地上，李春风再次阖眼假寐，心中却疑云滚滚。 袁盎为何突然出现，横加阻止，难道…… 那答案尚未得出，一声清啸划破长空，只见那鸣镝“嗖”得一声，直直射入制服袁盎的士兵手臂，那人惨叫一声，捂臂倒在了地上。 李春风的身体蓦地僵硬，而赵南风绷得比她更紧。 “少将军的鸣镝！” “是少将军！” 宋不知的旧部立刻欢呼雀跃，众人无不让开道路，看向鸣镝射出的方向，只见宋不知白衣黑马，被亲随簇拥着，缓缓走来。 赵南风垂眸看向李春风，她虽阖着眼，睫羽却在轻颤，那恐惧不是装的。他紧了紧下颌，将李春风安置在旁，让心腹看守。 “行营之外，何故喧哗打斗？”宋不知目光扫过人群，准确寻到了那坐在车轮旁的人儿。 赵南风拂开众人迎上去，可袁盎挣脱了松散的压制，先赵南风一步赶来，说：“少将军，是末将鲁莽，惹怒了赵小将军，以下犯上，甘愿受罚。” 赵南风闭了闭嘴，暗暗捏紧了拳头。 “赵小将军自不是轻易触犯行营规矩条例的，定然是你鲁莽行事。”宋不知翻身下马，将马鞭压在了袁盎肩头，后者不得不更深地埋下身去，显出卑微来，“还不速速去领十五军棍受罚。” 谁知袁盎刚起身，赵南风伸手拦住了他。 “谁说袁校尉有罪？”赵南风唇角浮起些微阴暗的笑，“他心智坚定，冷静睿智，即便我如何动怒也不破规矩，不愧是静为亲手调教出来的。” 赵南风只颠倒了几句话，便将自己方才的行为解释为：本想秘密处置李三娘，只是被一根筋的袁盎阻拦了。 宋不知幽幽看着他，问：“李氏余孽在何处？” 赵南风一招手，两个心腹立刻将李春风架起来，拖到宋不知面前。 宋不知心头一凛，强制将目光从她累累伤口上挪开。 “静为可还记得，我曾将这妖孽沉河？谁曾想她竟然再度出现，这背后大有问题，我们切不可放过了。”赵南风紧紧盯着宋不知道。 李春风缓缓抬头，未看向宋不知，而是朝赵南风投去悲伤的目光。 那目光如火星儿，落入宋不知眼角，燃起灼痛。他强忍颤抖道：“既然如此，此女交由我来处置便可。” “这女子妖媚惑人，你昏迷不醒更是拜她所赐，我不放心你的安危，担心她再次伤你。”赵南风说，“何况剿清李氏余孽的事，一直是我负责，你仍放心交给我，自个安心休养要紧。” “不报此仇，我心中怎安？”宋不知抬高声音，发狠道，“一舟，你是担心我徇私情么？若如此，你大可从旁协督，看看我究竟如何处置李氏的妖女。” 宋不知说着，微微转头，与李春风的目光在虚空之中相遇。 那双眼睛冷漠无情，可李春风却能感觉得到……裴然回来了。她心头一暖，泪水已在眼睫下打转，不甚滑落一滴。 然而此刻，她的眼泪落在他人眼中，是她在向宋不知做最后的哀求。 宋不知冷漠地别开了眼，不带丝毫怜惜。 除了袁盎外，其他人反都欣喜，甚至有人高声道：“杀了这妖女，为少将军报仇！” 宋不知马鞭一指，指挥手下人说：“把她关进木牢里，即刻审问！” 木牢是雍州军行营内的半地穴，但凡军中发现细作抓住敌人，莫不在此处审讯，一应刑具均是完备。 李春风被士兵拖进木牢，粗鲁麻利地拴住双手，悬吊在十字木架上。宋不知和赵南风随后进来，木牢负责审讯的郎官上前行礼。 赵南风指了指李春风，说：“此女乃李氏余孽，忽然出现在行营，行踪可疑，今日便交给你来审讯，务必问出她背后之人。” “周郎官自是一把好手。”宋不知说着，拿起一旁的鞭子端详，“我听说他审讯前必须用刑，一舟，你不心疼吧？” 赵南风眼角一抖，余光瞥见李三娘垂着头，气息微弱…… “只要为了雍州军，为了静为你好，我心疼什么？”赵南风冷笑，“我还怕你下不去手。” 宋不知眸光幽暗，将鞭子扔给了周郎官。周郎官当空握住鞭子，道：“下官领命！”他随即上前，挥动长鞭，毫不留情地朝李春风娇嫩的身体上抽去。 木牢内霎时惨叫连连，赵南风咬牙，斜睨宋不知，只见他目光深沉，压根看不出心绪：难道他先前对李三娘真的是虚情假意？ “二哥哥！”李春风一声凄厉的呼唤让赵南风心头悚然一惊，“救我！救救我！” 宋不知投来探究的目光，赵南风一不做二不休，上去夺过了周郎官手里的鞭子，亲自朝李春风身上抽去，问道：“谁指使你出现在这儿，还不快说！” 李春风除了惨叫发不出别的音节。不知鞭打了多少下，李春风忽然不叫了，赵南风立时收手，却无法上去查看。 宋不知随手舀起一瓢冷水，泼在李春风脸上。她身子一抖，缓缓抬起头，神色欺哀。李春风定定望着赵南风，哆嗦的嘴唇微开微阖，仍在无声呼救。 赵南风看不下去，心头涌起一股狠意：干脆将她抽死，他亦不用忍受这种折磨了！于是，赵南风挥动鞭子准备再打，宋不知却拦住了他。 “真打死了，我们可什么都不知道了。”宋不知说，“今日只是试探，审讯来日方长，你说呢，一舟？” 赵南风顺着下来，扔了鞭子道：“静为所言极是。” 宋不知不再看李春风，率先走出木牢。出口外，宋不知抬高了声音，对手下人说道：“她的同党一定会来救她，你们务必加紧巡逻，严密看守，一旦发现可疑之人，立刻捉拿。” 说罢，宋不知瞥向赵南风的背影，那身影顿了顿，快步离去。 待赵南风走远，宋不知深深缓了一口气。他闭了闭眼，低头却看虎口，已被自己掐得乌青。 李春风被人从木架解下来，扔在了破席上，手脚都拴上了铁链。 浑身伤口火辣辣地疼痛，四肢百骸也散架，李春风压根动弹不得，只能虚弱地趴伏在地上。 即便脑中一片混沌，他的名字仍然在那黑暗中闪烁。 裴然，宋不知。 过往他若有所思望向她的目光，那些忽近忽远的态度，李春风都明白了：他早就认出她了，可是不能相认。 这一次，他重新冒险回来，一定带着新的使命。她想要帮他完成，权当弥补当年她误杀的遗憾，了却此事，她也没有什么牵挂了。 李春风迷迷糊糊地想着，落入意识的黑暗中，开始为自己疗伤。待她再睁开眼，却是被温柔的抚摸唤醒的。 黑暗中，有人在为她的伤口上药。药膏软腻而冰凉，伴着他的指尖一点点浸润肌里，舒缓了伤口的烧灼。 她发出一声轻哼，身子动了动，并未反抗。 他动作微止，沉默在黑暗中被放大，压得人喘不上气。李春风埋着脸，嗡声问：“你还好吗？” 宋不知并未回答，继续帮她上药，只是那抚摸愈发地温柔。 李春风暗暗牵了牵嘴角，不再说话，阖上眼，静静感受着他。 上完手臂上的伤口，他将她翻正平躺，松开胸前的衣襟。 云层忽而散去，月色明亮，流入地穴，乳白的光在她的胸口起伏间柔滑流淌，美丽的峰峦伴随着呼吸轻轻地浮动，娇怯而赤诚地，等待着他。 他伸手，轻轻抚平那些丑陋的伤口，因为疼痛，她唇间漏出一丝闷哼，他不得不更加缓慢而温和。 顺着峰峦向下，平坦的腹部，羞怯紧闭的双腿……他一寸一寸上得仔细，小心翼翼，终于完成后，才发现呼吸已这般急促。 他重新为她穿好衣裳，春光深掩，堡垒坍塌，空虚失落如约而至，如黑暗般将两人包裹。 即便不愿，宋不知亦不能在此地久留。可他刚刚起身，那娇柔的手已牵住了他的指头。 “骗子。”她睁开眼望着他，柔光在眼眸中流淌，“你把我害惨了。” 那个名字已到唇边，李春风却唤不出来。如果他知道，自己已知晓了他的身份，会如何？他的任务还能不能完成？李春风脑中翻滚过汹涌的思绪，终于还是放弃了。 手无力滑落，李春风重新闭上眼，没有再说话。 仿佛是高空游戏中那条牵住身体的绳索断裂，宋不知走出木牢，只感到自己在急剧地坠落。 第二日，照常是刑讯审问。周郎官再看李春风，发觉她的伤好了许多，不由大为诧异。 “当真是妖女。”他惊叹，问她，“你背后究竟是什么人？你来这儿有何目的？” 李春风摇头，眸光仍是可怜，说：“你行行好，我想见赵二公子……” “赵小将军不是你想见就见的。”他抖了抖手里的鞭子，这一次，是刚刚从辛麻水中浸泡过的一根，“辛麻水上身，伤口将瘙痒烧灼难忍，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一时间，木牢内又响起惨叫，恰如周郎官所言，辛麻水顺着鲜血浸进伤口中，立刻传来剧烈的灼热瘙痒，是浸入骨髓中的难忍！李春风的叫声更为凄厉绝望，木牢内的一些士兵都已恻不忍闻。 李春风仍然什么都没说，且第三日，周郎官发现她的伤口又好了大半……

一片归心拟乱云（28）

周郎官不着急，让手底下的人再抽了李春风一顿，他摩挲着下巴说她：“寻常细作走到这一步，已跪地求饶，什么都说了，没想到你这么能熬。”

李春风除了哭，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想了想，示意手下人将不停吼叫的李春风的嘴塞上，从木架上解下来，又紧紧捆缚在一块木板上。

“再给她洒一层石粉，别让伤口愈合了。”

手下的士兵迟疑了，一个人说：“郎官，真要如此吗？我觉得她只是个娇小姐，看起来和我妹妹差不多大，现在不说，或许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